不知道有沒有人像我這樣，明明豐媚的春天要來了，還那麼緬懷冬天，一天到晚捨不得春天來。
因為冬天的蔬菜們，太美妙了啊。
說實在我不是愛吃青菜的好孩子。娘親說我老是貌似滿懷乖巧的挾了一大筷子，然後，咻刷刷、咻刷刷，好像故意拿不穩筷子那樣，讓菜從筷子縫間掉回盤子裡，最後，根本只吃了一小口啊。（原來我小時候這麼會？）
啊不，如果是冬天的大豆苗、芥蘭菜、油菜花、茼蒿，還有娃娃菜，我一定捨不得讓它們掉半根回盤子裡，就算掉一絲出來我都要撿回來塞嘴裡。欸，不是，整盤都是我的啊，全部，我都要吃掉。
芥蘭菜如皮革的質地，既柔，且韌。捲進口裡，在嘴裡纏繞，然後寇茲寇茲，帶脆又紮實的咬下去，滿足感好高。木質調的香氣，每咬一下，就從中迸出。
大豆苗則是甘美。天生的草青香，即使在油裡翻過來翻過去，也一樣天真的保有輕揚卻又篤定的青色香氣，然後好甜。
和大豆苗的朝氣比起來，茼蒿的氣味明顯往不同方向，帶著複雜的情緒，森林氣息裡帶著微微嚴肅的灰綠色，有時我甚至覺得這種深沉的香氣裡，有微微的厭世感（稱讚意味）。
沒錯，越是這種厭世、成熟的綠意，我越著魔的入迷，我們家貓男就越難喜歡它們。
某日放學回來，貓男舉起便當盒，帶著「快稱讚我」的語氣，飛揚的說：「我配著（椒鹽涮）豬豬把它（茼蒿）吃完了。」眼裡一閃一閃的亮光。
咦？什麼！我沒想到讓我激愛的冬季恩物，竟然，像中藥要配山楂片一樣，他才吃得下去。
哎呀哎呀，那我親手來配各種山楂片吧（咦）。
啊，無誤。騙小孩把青菜吃進去的小把戲還難嗎？貓男太容易上鉤了。
平時我站在廚房裡，嘶嘶嘶嘶用金網烤著烏魚子，並散播致命香氣時，明明入迷地窩著不動看書，像要考律師特考那樣把貓漫畫每句台詞每個喵嗚都背起來的貓男，一定會眼睛發出光芒，像貓眼石那麼閃耀的，出現在廚房入口，安安靜靜地盯著我看。一動也不動，但壓迫感十足。就像貓漫畫裡面，在陽台用小炭爐烤魚時，招來的隔壁的貓一樣。超像。然後他們都會得逞，獲得一切。
漁家女兒的魚鱻食帖：煮魚知魚，讓你愛上吃魚!
那不就太容易了嗎？學新合發的Cindy，我把吃不完（竟然有這種事）的烏魚子，刨成橘色的櫻花雨，墜落在如西芳寺茂密成山苔庭一般的，燙芥蘭小山丘上面。
哎呦，鹽水清燙的芥蘭菜，明明就好好吃了啊。但這，烏魚子細雪裡的芥蘭，豔麗的發酵香、日曬香，鹹甘到鮮味迸射。讓芥蘭如牡丹盛開那樣，綻放出魅惑、霸氣而威懾感更重的霸香、甘甜，再留下長長的，海潮繾綣的鮮香餘韻。
帶在便當裡給貓男，他回家後拍拍我的後腰，用校長式的嘉許眼神對我說：「很好吃。」好，同學我會更努力的。
炒了蝦茸的大豆苗，是第二彈。
喜歡蝦，或許是一種家族遺傳。與其說我們家的貓男像貓一樣喜歡魚，不如說我和他都是「只要有蝦就給讚」的貓貓族更正確。
蝦和大豆苗原本就是絕配，是前世也是今生的情人。但和年菜裡存在感很高的鳳尾蝦伴大豆苗比起來，我為了貓男準備了可以一口塞進更多蔬菜的，蝦茸豆苗。
茸就是幼幼細細的蝦丁。把蝦切細之後，是可以避免孩子輕易的把蝦挑走，把豆苗留在盤裡沒錯。但是，我卻發現蝦的甜潤多汁、微鹹鮮美，都因為細切，而從切口奔流出來，被柔香的大豆苗，包圍抱攏個正著。輕輕翻拌，蝦的華美鮮味，融進豆苗的枝葉中；豆苗的清香氣息，也交織進蝦的天真爛漫裡面，帶來更有氣質的層次。
刨上烏魚子的芥蘭、融進蝦鮮味的大豆苗……海味蔬菜是不是很可人？說要騙貓男上鉤，我自己倒是先，暈陶陶了。冬季的蔬菜質厚，尾韻長，搭配上的海味比例甚小，但出來的鮮味力道，卻蠻令人印象深刻的。
以一絲絲海味，勾出蔬菜原有的鮮美，這做法在家常菜裡並不少見。開陽白菜用上的蝦米，夠熟悉的吧？蛤蜊絲瓜也是。但我頑皮，喜歡找點不一樣的小東西來試試看：烏魚子好好用，鯷魚罐頭也很不錯。蛤蜊配上娃娃菜，我覺得比培根或臘肉更溫柔點鮮，好喜歡。上傳統市場的時候，我還會跑去買一點鹽小卷來，撕成圈，就當培根或臘肉絲那樣，只用一點點，配大量大量的蔬菜。
讓海味像小引信，點亮蔬菜裡原本就有的，燦爛鮮味煙火。
• 貓男的海味蔬菜 •
之一
烏魚子芥蘭【材料】 烏魚子一枇、芥蘭一大把
【做法】
- 起一鍋熱水，加鹽到接近湯的鹹度，燒至滾
- 芥蘭扳折到可以入口的大小，入鍋，攪拌開來，就可以熄火瀝出芥蘭了
- 烏魚子剝去外膜，直火烤至香酥
- 用起司刨板，在剛剛的芥蘭上，刨上烏魚子，拌勻，嚐嚐鹹淡，加至自己喜歡的程度
之二蝦茸大豆苗
【材料】 白蝦3尾、大豆苗一包
【做法】
- 白蝦去殼，去腸泥，切成一公分左右的丁
- 大豆苗洗淨摘成可以入口的大小
- 在鍋內炒香蝦丁，在這個時候加鹽調味
- 大豆苗拌入鍋內，稍微濕潤就可以熄火，繼續拌至入味香軟
作者簡介
從fine dining到市場小吃，熱愛飲食，也愛動手做菜的人。
喜歡安靜地待在家，也喜歡衝動型旅行的雙重人格。
市場、小鎮、新奇的食材總會勾起好奇心。
攝影、寫作、策展、食譜設計，參與領域總無法定義。
2021年Tatler雜誌選為亞洲最具影響力的250位Taste Maker之一。
曾為聯合報500輯、香港明報周刊《不在市場，就在廚房》專欄作家。
著有《秋刀魚一條半》、《秋刀魚變溫柔了》。
IG：milliot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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