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者是多麼「衰」的一群人？──讀《第四版草稿》-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寫作者是多麼「衰」的一群人？──讀《第四版草稿》

作者:馬尼尼為 / 2021-04-16 瀏覽次數(8529)

寫作這條路上我沒有老師。我的老師就是一本又一本的書，「寫作書」是其中一類。我讀這些書不是為了知道「如何寫」，而是「如何看」。這類書通常在大書店有一個類別，大概是「寫作理論、方法、總論」之類的。我家裡書櫃也有一小層，大部分是名作家談寫作的書，也有一些是大學教授談寫作的書，還有一些是我們不那麽熟的作家寫的。我對這一類書有種特殊情感，總覺得，一個在寫作上投注數十年的人，整理出一些心得分享，是很珍貴的。（不過，有一類名為「超棒小說」的書我是不會買單的，因為我對「超棒」的認知和他們不一樣。不過出於好奇，我還是看過幾本。）

我最早無意發現這類「寫作書」是看到《小說的五十堂課》，它以關鍵字進行解說，我從那裡學到了「陌生化」、「文本互涉」、「少年史卡茲」（Teenage Skaz） ……等等，可能你本來就看過這些技法，只是需要更意識到這些定義，一旦知道了，看書時可以更快速的「看透」。

大作家（或大導演之類）出的「談寫作」大多有點「摻水」或「離題」，或是出版社把幾篇關於寫作的文章做為主打，以一個較吸睛的「談寫作」來概括，其實整本書更多是他的個人寫作經驗，或根本是隨筆、演講集（這也無不好），像是《史蒂芬．金談寫作》、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或者也反映出另一個事實，大作家就像大藝術家不一定是好老師。況且名作家也沒空、沒心思、沒必要專注於教學吧。

小說的五十堂課

史蒂芬.金談寫作

小說的藝術【30週年紀念版】：文壇大師米蘭.昆德拉對小說的凝視，對寫作的反思!

因此，老老實實、循序漸進談寫作的反而是「小作家」，像是瑞蒙．卡佛的老師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寫的《大師的小說強迫症》。他在中文世界並沒有什麽廣為人知的作品，相較史蒂芬．金這種大作家，我們甚至對他本名不熟，以「瑞蒙．卡佛的啟蒙導師」來稱呼還比較容易跟讀者溝通。但他確確實實寫過、花很多時間，就算不是村上春樹自稱的「職業作家」，也是以不輸「職業」的精神面對過寫作這件事。我很喜歡他誠懇又不失趣味地向後進娓娓道來的經驗談，也比較喜歡簡中版譯名《成為小說家》，更貼近它原書名有種高水準文法、又不失正式的On Becoming a Novelist。

大師的小說強迫症：瑞蒙‧卡佛啟蒙導師的寫作課

成為小說家

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

第四版草稿：普立茲獎得主的非虛構寫作獨門技藝，從蒐集題材、彰顯主題、布局架構、採訪技巧、自我懷疑到增刪裁減，定稿前的8大寫作鍛鍊

《第四版草稿》則是談論「紀實、非虛構」的寫作書。就算我的寫作主要不是這類，但所有藝術皆有相通性，書中介紹的技巧也當然可以用在小說、散文、提案或公司簡報上。「第四稿」的意思是經過三次修改後，再把自己切換成「文稿編輯」角色再讀一次，並尋找、替換「最恰到好處的字」。

書腰有句話：寫作的本質，就是修改。瑞蒙．卡佛寫過他老師教他們，修改的精神就是——把一個逗號拿掉後，幾經考量又放了回去，這種「強迫症」的修改方法。我想起一個寫作書中看到的笑話：一個作家花了一個早上把一個逗號拿掉，又花了一個下午把一個逗號放回去。

不過，《第四版草稿》強調的不全是「修改」，那只是八個章節中的一章。作者有個很有意思的說法，也點出了寫作者是多麽「衰」的一群人：

或許你會以為我對寫一篇新的文章已經有某種程度的自信，其實不然，而且永遠也不會。對我來說，從一開始就缺乏自信還滿合理的，因為就算你以前做過同樣的事情，而且結果也還不錯，那跟你現在要做的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的上一篇文章絕對不會自動替你寫好下一篇文章，你還是得回到原點，不可能直接跳到第二步，最多只是回到第二或第三個起點罷了。

這說明了寫作是一件多燒腦的事，每一篇文章都歸零；你看有些學校老師教案每年重複，待遇又好。如果我當老師也不會燒腦來賺稿費了。不過，我覺得自己的腦愈燒愈活了。

本書有難得一章是〈編輯與發行人〉。對於「發行人」和作家的關係，他提到一位發行人：

他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此後近四十年，每年打電話給我的次數不下四十次。

我也略聞過編輯的本分之一是必須維繫與作者、譯者的關係，指的是平常沒事也要聯絡一下感情。這點我早年沒遇過，每位編輯都忙得不成人形似的，哪來時間搞關係。

還有一篇很坦白地說了他和編輯的「拉鋸戰」經驗，編輯除了是「文法守門員」（書中的說法），以下這段我特別畫粗黑線。國內有些繪本出版社不知依循的是哪一國的編輯傳統，確實如作者所說「強迫作品走向他們想要的方向」：

然而，有些人（編輯）卻是將自己的模式疊印到作家的作品上，而且似乎還認為他們的角色就是強迫作品走向他們想要的方向，就好像他們自己在寫這篇文章似的。這樣的人自稱為編輯，但是他們做的事情並不是編輯，而是重寫。[…]我的忠告是：永遠不要放棄，要為你自己獨特的印記奮戰到底，爭取讓它們存活下來的權利。編輯可以提供你很多想法，但是歸根究底，文章還是你的，也應該是你的。畢竟掛的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