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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大作家們的寫作宇宙──讀《故事如何說再見：作家的創意、靈感和寫作歷程》

作者:羅士庭 / 2020-08-05 瀏覽次數(5856)

成功的專業作家是不會對熱忱的新手私藏什麼秘訣的。任何一個寫得好的人，學到的不二法門就是「試著寫好」。這通常要從閱讀別人寫的好作品開始，然後自己寫得亂七八糟一段時間。
——娥蘇拉・勒瑰恩

故事如何說再見：作家的創意、靈感和寫作歷程

統計學告訴我們，當你偶然在廚房發現了一隻蟑螂，意味著還有看不見的40隻蟑螂潛伏在家中。那麼，當你遇見一本收錄了44位成名作家的輯子意味著什麼？根據福樓拜的標準，他平均得讀完兩百本書才能寫就一本書——將這個數字乘上這群作家的著作，我們會得到一項駭人的事實：作家的生命力比蟑螂來得頑強。而《故事如何說再見》正是作家們的其中一處蟑螂巢穴，或者，你更願意雅馴地稱之為「寫作的宇宙」。

寫作無庸置疑是從閱讀開始的，它是閱讀的後設行動。我們從作品中有所領會、學習、質疑、感受到洗滌或冒犯，而後，我們寫出的作品（所謂的「作品」沒那麼偉大，可能就只是一則簡單的臉書或推特貼文）又進入了其他讀者的閱讀史，由是週而復始。這就是「寫作宇宙」最基本的動力學。

《故事如何說再見》收錄了44位作家的宇航星圖。他們各自選摘了影響自己深遠的一段話，藉此談寫作、談際遇、談作家的日常與紀律、談啟動寫作的奇異點，更吸引人的是，談他們與這段句子相遇的「緣」（serendipity）。

在宇宙中，總有那麼幾顆特別讓人心儀的小行星，上頭栽種著別處沒有的玫瑰花。正因為之觸動，我們放棄了讀者的特權（你可以隨時撂下書本或關閉螢幕，但作者可沒這好命），甘心投入作者的行列。例如薛曼．亞歷斯在大學時讀到了一句詩：「喔，亞瑞安叔叔！我在我心中的保留地。」這句詩讓思考著原住民（印地安人）境遇的亞歷斯義無反顧地投入寫作。心中的保留地不只觸動，也觸痛了他，但他也因此明白，寫作正是圈地文化的對極，一如他自陳：「等等，我到世界各地去說故事，有什麼比這更『印第安』的？」。

一個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實日記

Thunder Boy Jr.

也有些作家的玫瑰令人驚喜。強納森．法蘭岑選了卡爾．克勞斯（Karl Kraus），一位德國幽默作家。但就我讀法蘭岑的經驗，他可一點都不幽默（這也不是壞處）；而如果二戰時候引擎燃料吃的是幽默感，德國恐怕在捷克就要遭遇苦戰，在波蘭更是一敗塗地了。但我們一路讀下去就會發現法蘭岑恆久的關懷與克勞斯的思考不謀而合。法蘭岑一向被視作繼寇特・馮內果後美國作家中最堅定的盧德份子（Luddite），社交平台更有不少「什麼？法蘭岑竟然會用Youtube？」的迷因。堅持不與科技為伍、在自我傳銷已成為作家職業能力的時代，仍嚮往著隱士般窩起來寫作，行得通嗎？法蘭岑模式雖然未必是現代寫作者的好榜樣，但一窺他的小行星，即使沒有wifi，依然生機盎然、群鳥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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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盡頭的盡頭

說到大眾，沒有人比史蒂芬・金更面向群眾了吧？即使著作等身，好像順手一揮就是一篇精彩故事；但每次開始一篇新故事，金爺爺都依然糾結著開頭的句子。每位作家都有不同的寫作習慣，但在「寫好開頭」一節，我想所有人都有共識。金爺爺說，開頭是「給讀者的邀請」，也是風格展現的伊始。有些作者的邀請函教人頭皮發麻，像是讀安伯托・艾可，我們得先撐過動輒一兩百頁的「邀請函」，才獲准進入他的祕密社團；也有像是波赫士一樣的作者，邀請函寫得精要，但誘人真心投入了才發現完全不是想像中那麼回事——開頭也有可能騙人的，對此，史蒂芬・金也是箇中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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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這本書也理所當然地談到了對「志願寫作者」們而言非常切身的問題。像是「我是不是該去修個創作學位，作家之路才會比較順遂？」以及好發於幾乎所有寫作者，且至今沒有解藥的「假貨症候群」該如何對治？這些作家當然也有過青澀的歲月，而後繼者也注定避不過這些心魔。那麼《故事如何說再見》能幫助我們少走點冤枉路，或是繞過荊棘滿布的小徑嗎？很遺憾的，像是「開頭要好好寫」、「稿子得一改再改」之外，作家間的共識十分稀罕。督邦斯三世（Andre Dubus III）認為，創意寫作課程讓學生變得太過在意職涯而放不開手腳，但揭過幾頁我們會發現，李翊雲（Yiyun Li）就是出身寫作學程。更酷的是，她還是先拿了非虛構學位才有自信扣關虛構寫作。而朱諾．狄亞茲（Junot Díaz）、萊斯莉．詹米森（Leslie Jamison）、班．馬可斯（Ben Marcus）現今都棲身學院，面對督邦斯三世的評價，恐怕也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

\\（左上到右下）出身寫作學程的Yiyun Li、棲身學院的Junot Díaz、Leslie Jamison、Ben Marcus//

而「假貨症候群」更是寫作者的大患。大衛・佛斯特・華勒斯有篇小說《舊日好霓虹》（Good Old Neon）對此寫得精闢。開篇華勒斯就告訴讀者，他終身是個假貨，接著話不絮煩地細數與心理醫生的溝通過程。但他遇上了難處，觀察與揣想人物心理是小說家的天性，而他面對同擅此道的心理醫生，於是治療過程遂變成諜對諜，到頭來兩邊不過是互相攻防，試圖印證對方是不是假貨。尼爾・蓋曼在《睡魔》大獲成功、聲名鵲起時也深陷心理危機：會不會是大家搞錯了？總有一天，讀者會拆穿我的假面具吧？但懷著炸彈一路走來，如今誰還會覺得蓋曼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