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50,80歲的養50歲的。這原本也可能發生在我家。如果我爸媽平安健康的活到了80歲,我弟也平安健康的活到了50歲,而如果那時,我弟依舊繭居在家,那麼80/50可能面臨的困境,就會發生在我家身上。
但我弟在今年夏天走了。滌今年40歲,我爸70歲,我們家是70/40的案例。而滌的離世,讓70/40成為過去,沒有機會變成80/50。這樣寫,似乎意味著滌如果活下去只會為家裡帶來困境?不是這個意思。滌如果還活著,如果他與家人的關係、與社群的關係有所轉變,不一定會發展成80/50。但未來究竟會如何,沒人知道。
在滌繭居將近十年後,我媽已經做好要養他一輩子的心理準備。我媽做好要養兒子一輩子的心理準備,也盡力做了經濟上的準備。但這都只是準備,在身心都還健康的時候所做的準備。人都會衰老,一定會走進需要有人幫忙的一天,我爸媽一定有無法繼續養兒子的一天,反過來需要他人照料的一天。媽媽跟我討論過未來,她一直很擔心,「如果我跟你爸是其中一個人需要照顧,一個人還可以照顧另一個人;萬一兩個人都需要有人照顧,我們說不定就要去住安養院,那你弟怎麼辦?」「我們也不可能請看護或申請長照員來家裡,你弟不喜歡有外人來家裡……」
媽媽說著這些事的時候,似乎把我排除在他們的照護問題之外(現在的爸媽真的太為兒女著想,太怕替兒女帶來負擔)。她把滌的需求擺在自己前面,而這也是《80/50兩代相纏的家庭困境》書中案例的父母普遍會有的反應。「將孩子視為自己的責任,直到最後一刻……」這似乎是繭居者家庭最後走進困境的原因,因為照顧者無法向外求援。
在寫《滌》這本書時,當時我只是覺得不能將這個問題繼續放下去,不能假裝沒有。而當我試著與滌說話,與媽媽對話,家人彼此的關係有了改變。當然,滌不是因此就馬上走出來,但至少能在家人願意去理解的狀況下生活。甚至後來與爸爸的關係也有了些微轉變。這些變化極小且緩慢,但它變化著。後來我還思考著自己是否該去找心理諮商師,以家人的身分多了解一些可能需要的資源與管道;我也問過媽媽的意願,媽媽從覺得「沒有需要」,到「不反對」。
以前的我沒想過要找心理諮商,或是詢問是否有相關的家屬團體,這些都是在想要了解滌,想建立連結之後才出現的想法。但很遺憾,想法還未成行,滌就因為身體健康的問題,先離開這個世界了。
所以當我讀《80/50兩代相纏的家庭困境》,我思考對照的是,那些可能可以打破僵局走出困境的方法,哪些是我們曾經做過的,或想做但還未做的?我們曾經做的是先與滌建立連結;我們想做但還沒做的是對外尋求支援──這個支援指的不是「馬上能夠讓繭居者獨立自主生活」,而是針對自身的困境先了解可能的支援管道,比如之後父母會有長照的需求──如何顧及父母的需求,同時照顧到滌的心理與生活需求。
書中的案例,經常是父母因為自己的身體或經濟狀況不行了,對外求援後長照介入,家中有繭居者的情況才浮出檯面,但那時經常已經進入更難以協助的狀況。因此《80/50》一書想要傳達的是──不要覺得照顧繭居者是自己的責任,要嘗試尋求外界支援,免得陷入兩代相纏(相殘)的困境。
不過,這也需要社會有能夠支援繭居者的管道。作者川北稔細細的探討了造成日本80/50現象的可能原因,以及目前因應此現象的資源。該書第一頁就列出了可能協助繭居問題的相關機構或組織,這與許多人認為繭居問題應該就是有特定單位在負責的印象不同,這批名單反而是從不同的角度與需求切入──比如「地區綜合行政中心」提供長照諮詢,而在諮詢的過程中若發現家中有繭居者需要協助,則可能再引入「自立諮詢支援窗口」的資源。另外也有「全國繭居狀態者家屬會聯合會」,屬於非營利法人,以繭居者之家屬為援助對象。
根據繭居者的狀況,照護者可尋求不同的援助。(圖/《80/50兩代相纏的家庭困境》內頁)
看起來不乏支援管道,但協助者是否能與繭居者家庭「建立關係、守護,等待介入時機到來」,不同的支援單位「彼此是否能夠緊密合作,以促成多方支援」,這都是繭居者家庭能否出現轉機的重要因素。就個體來看,繭居者有其各自繭居的原因;就社會來看,繭居現象有其時代背景與成因──協助者若還是抱著傳統的觀念,認為「繭居者就是不願意工作」、或是單純以為「那就幫他們找到工作就沒問題啦」──若無法理解繭居者家庭真正的需求,那麼就會出現書中所說:覺得求援也沒有用,最後放棄求援。
最後,以下是書中對「繭居」的定義,與相關數據──
◆ 繭居是一種「狀態」,進入繭居狀態的人,家中是主要的生活範圍,因此不會參與任何與社會有關的活動,任何人都可能經歷這種狀態。因此,本書不會使用「繭居族」這種把繭居窄化為特定族群的用語,而是盡量使用「繭居狀態」等說法。
◆ 在日本,19歲到35歲處於繭居狀態的人口,推估為54萬1千人(2015年的調查);40歲以上處於繭居狀態者,推估為61萬3千人(2018年的調查)。
我寫《滌》的時候,是將範圍縮小,只看滌這個人,以及與他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我想細細去了解滌,以及身為他的家人的自己。我想透過對話與相處,來為「我們」找到生活與生存下去的方法。
而我現在讀《80/50兩代相纏的家庭困境》,我讀到的是繭居者家庭類似的樣貌與困境,以及日本如何面對與協助這樣的家庭。也會去想,那麼台灣呢?台灣現在有多少家庭有著類似困境?如果想要向外求援,可能的管道有哪些?滌已經離開,但我還是會去想,如果他還在世,我會做些什麼,想做些什麼,可以做些什麼?任何的嘗試都可能帶來改變的契機,不去擾動就是僵局。
作者簡介
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
認識「玩詩合作社」後,創作底片詩;認識《衛生紙+》後,持續寫詩。
2015年出版詩集《沒用的東西》。
2019年以《滌這個不正常的人》獲選為台北文學獎年金得主。
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
現寄居東部,一邊寫作一邊教學。
【OKAPI專訪】「真實的去認識一個人吧,然後,再多知道一些。」──專訪廖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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