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奈斯博藉由「馬克白」這不滅人物提醒人們,現今「貴族時代」正在崛起,書中人物固然努力也有專長,但都在大者恆大的世界裡變成魁儡,金錢萬能地踩在民主廢墟上。尤.奈斯博召喚出了古代的「馬克白」,也召喚出了我們今日的「現實」。
莎翁的《馬克白》最經典的一句台詞是:「美即是醜,醜即是美。」這是劇中三女巫對人類的預言,如同我們追求的幻象常奠基於恐懼、忌妒與不安中,表象是在追逐著世人所崇拜的美好,同時亦會被自己的心魔纏繞。
挪威作家尤.奈斯博的近作《馬克白》,將莎翁經典悲劇從11世紀的蘇格蘭拉到1970年,一個霪雨不斷的工業城市,即使工廠不再日夜冒出黑煙、被亞洲代工給取代,但建築物與人們的心肺早已被染黑,在這被淘汰的工業城中,取而代之的,是毒品充斥與無法遷徙到更好居住地的人,鐵鏽的工廠與廢棄的貨櫃見證了過去的繁榮奇蹟。
如今連雨伴隨霧霾都惡濁地不斷污染這片土地,剩下的得利者只有貪官污吏與毒梟,彼此之間的互利與制衡,如同DC動漫世界裡的「高譚市」躍然現形──你在文字裡聞得到滿街鏽蝕的氣味,與躲在暗處吃得比人還飽的肥鼠氣味。
這片土地剩下的得利者只有貪官污吏與毒梟,彼此之間的互利與制衡,如同DC動漫世界裡的「高譚市」躍然現形(圖/wiki)
這本書一開始就鋪陳出了卡謬《瘟疫》與左拉《娜娜》裡的大城樣貌,有人的西裝革履與華衣彩裙是不會落腳在地毯與豪華賭場之外的,因為外面的街道都是廚餘與污染的痕跡,是這樣的地方,以前的經典故事如同幽靈一般飄到21世紀,留下它的手印,與它們留在人心中揮之不去的慾望風暴。
我一直記得電影《莎士比亞的秘密》中,莎翁臨死前將手稿託付給親近的小廝,小廝問他不怕被自己背叛嗎?電影中的莎翁目光如炬地說:「你可能會背叛我,但你不會背叛我的作品。」這部電影的真實性有待考究,但這句話十分靈驗,人性如何多變,至今都無法跳離莎翁筆下的作品,那始終會向慾望投誠的心,主宰著我們這艘集體的大船度過種種暴風雨,到達今日的碼頭。
至於為何是《馬克白》?那帶著復仇與恐懼的奪權者,優柔寡斷又狠辣的王者,為何尤.奈斯博要讓他的鬼魅現形?看完書便可以理解,如今這時空是馬克白的時代,如此的怯懦配上如此的野心,在當今的全球政治局勢與領袖特質的改變中,你完全可以嗅到馬可白與他夫人的回音。獨裁的陰影愈來愈明顯,那樣的時空物換星移又到了這全球化世界,充滿未知,肥沃的領地與未應許之地的貧富差距,奈斯博這本書中,明確點出貴族階級的復活,以及部分城市與國家將有如「荒境」的無依無靠。
全球化讓人不斷遷徙,有些都市被荒廢,犯罪率開始激增、行政效率不彰,有錢人先開始離開,如同尤.奈斯博這本書中,被全球拋棄的,從以前以「國家」為單位,到現在是以「城市」,你開始不陌生了,無論是電影《大象席地而坐》、香港《十年》,人們在那裡生了根、長了菇,只能無法動彈地被淘汰。尤.奈斯博就是在描述這樣的廢棄世代,產業瞬間過時,被時代洪流沖刷,人力如果沒有背景培養就墮入「悲慘世界」,淪為新賤民,而另一方大者恆大,且包山包海。
如同城河啊,書中破敗的城市面對彼方繁盛光鮮的卡匹托城,那襤褸之城中,會有多少個「馬克白」開始誕生?
奈斯博藉由「馬克白」這不滅人物提醒人們,現今「貴族時代」正在崛起,書中人們固然努力也有專長,如其中的警探、記者或是大量工廠勞工,都在一夕之間成為魁儡,那城市被政客與毒梟把持,金錢萬能地踩在原本的民主廢墟上。
這本書召喚馬克白的復活,如同世界的軍(君)權復甦,而裡面無論原本是傑出警察的馬克白,與他重案組的夥伴,當他們被制度挾持,如同蛛網上的蝴蝶,良知還可以掙扎多久?他於是暗殺長官與朋友,奪了上位卻無法安心。書中最陰狠的馬克白夫人也是出身在父親失業的家庭裡,這沒有中產階級的城市裡,人們怕淪為底層時,會被恐懼吃掉多少?如書中所寫:「恨與恐懼是同一件事。」那些舊工業城的新賤民,在恨的恐懼下長大,被勞力與性剝削,看似多麼似曾相識,又多麼像我們可能的明日?
奈斯博這本書表面上是探案與政爭的驚悚題材,但在這樣的血腥故事下,他坦率地爬梳了幾位角色的生命歷程,比起外在血腥,更可怕的是階級──那足以吞噬人的尊嚴。早在他們童年時,就因貧困成為「恐懼的囚徒」,這樣的集體無意識,是獨裁者的溫床,一群恐懼的人,推舉著一個其實更害怕的人氣政壇人物,群舞般直到瘋狂為止(當年希特勒風潮就有馬克白的影子)。到底馬克白是個時代的回返,還是藏在每個人心裡「害怕被拉到下層」的鬼?世界上有多少個馬克白?比你想像的多,當年莎翁憐憫了馬克白,而奈斯博正搖醒在馬克白身旁昏睡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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