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偉專欄｜研究生三溫暖】話題22＃上課筆記，又「抄襲」又「收割」？

「學姊，我麻煩大了，趕快救我！」

「傻學妹，如果你再找我幫忙，接下來我就要請你陪我練習『三鐵』啦。」

「學姊，老師把我的期末論文退回來了，不給我分數。老師說，我的期末論文涉嫌抄襲。我這個學期在老師的seminar（編按：研究所的小堂課），總是乖乖做筆記，卻被老師指控抄襲，還說我『收割』，真是青天霹靂啊！」

「在你的期末論文上頭，老師寫了什麼意見？」

「老師在報告其中兩三頁上面打上大叉叉，旁邊寫著『這是老師在seminar的看法，並不是你自己的想法』。老師還把報告的某些段落圈起來，旁邊寫著『你並沒有真的親自讀過佛洛伊德的這本經典，你只是在『收割』老師的讀書心得』。」

「你覺得老師冤枉你了嗎？」

「我從大學時代就喜歡這位老師的課，我就是熱愛她的上課內容才來考她任教的這間研究所啊。她總是可以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將佛洛伊德、拉岡等等學者學說講得井井有條。我在大學時代就很忠誠地在她講課的時候做上課筆記，一邊寫筆記一邊大呼過癮，很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學期結束的時候我收集的上課筆記就像是一本教科書一樣，內容豐富而且展現出思考的層次。這樣的筆記簡直可以直接拿去出版。我在大學部時期做筆記的方式延續到我念碩士班的階段。沒錯，我在期末論文裡頭的確大量引用老師在seminar的看法，也的確引用老師解讀精神分析經典的心得，因為我覺得老師的學問層次本來就是我難以企及的。要不是老師解讀精神分析經典，我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自己看懂。但是，老師指控我抄襲，收割，彷彿把我說成一個充滿惡意、想要陷害老師的學生，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我不能接受！」

「學妹，我大概理解你心裡的委屈，但是你寫期末論文的方式聽起來真的像是抄襲。剛才你說老師控訴你兩種行為，『一，這是老師在seminar的看法，並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二，你並沒有真的親自讀過佛洛伊德經典，你只是在『收割』老師的讀書心得』。而你自己也承認，你在期末論文裡頭的確做了多次這兩種行為。如果老師說你抄襲，或者你們兩人之外的第三人說你抄襲，你要怎麼脫罪呢？」

「學姊，我冷靜想過，我理虧之處，就在於我沒有在期末論文適時標明出處。我承認，我每次在期末論文引用老師在seminar的看法時，的確應該馬上在註解標示這個看法來自於老師seminar發言。我每次引用老師解讀經典的段落，也該馬上在註解標示老師的名字。」

「你目前的期末論文，寫到老師的課堂言論時，都沒有標明老師的名字嗎？」

「學姊，老實說，我目前的稿子沒有標示老師發言的出處。我就算想要標示，也不知道從何做起。如果我引用老師的 (1) 專書，(2) 期刊論文，(3) 報刊文章，或是 (4) 研討會論文，我就知道如何標明出處，畢竟各種論文寫作手冊都說明了如何正確引用專書、期刊論文等等的『體例』。問題是，我看過的論文寫作手冊，似乎都沒有教人如何引用教授的講課內容。」

「論文寫作手冊沒有列出論文引用教授上課內容的『體例』，並不等於論文遇到這種狀況不需要註明出處啊！」

「好啦，學姊，我同意。」

「學妹，你既然這麼仰賴教授的課堂講課，可是教授又要求你的論文不可以有任何抄襲或是收割的嫌疑，那麼我給你三個建議。(1)去找老師講課內容的文字版本。教授講課的內容很可能早就以文字發表在專書、期刊論文、報刊文章裡頭了。你去找這些呼應講課內容的文字版本，引用老師經手的種種印刷品，那麼你就等於誠實引用了老師言論。」

「有道理。我查過老師的期刊論文，發現有幾篇期刊論文的內容跟老師講課內容相通。但是，老師的很多講課內容並沒有足以呼應的文字版本啊。」

「很自然。老師講課的內容，有可能即將放在老師還沒有出版的期刊論文裡，也有可能永遠不會放在老師的未來出版品。老師可能很忙，沒有時間把她的所有學術想法全部寫入學術論文出版。如果你遇到這種情形，(2)直接去問老師該如何引用老師的講課內容。」

「老師遇到這種問題，不會覺得很被打擾嗎？」

「如果你為了不打擾老師而不問該如何引用老師上課內容的問題，那麼等到你的論文涉嫌抄襲的時候，老師才會覺得備感干擾吧？你問了老師之後，她才可能跟你解釋，她的第一個論點來自於她的某篇論文，第二個論點來自於這一行的常識所以不必加註解，第三個論點不是來自於她自己而是某個國外學者論文，如此等等。在乎你抄襲的老師，照理說會很願意幫助你遠離抄襲的陷阱。」

「那麼，學姊的第三個建議是什麼？」

「(3)擺脫引用教師講課內容的習慣。這個建議才是釜底抽薪之計。你寫論文的時候，偏偏故意避免在任何地方引用老師上課內容，那麼你不小心抄襲老師的比率就會大幅降低。」

「學姊，你這個建議太極端了啦。我從大學時代就逐字記錄這位老師講解佛洛伊德的上課內容，這個習慣一直維持到現在，怎麼改得過來呢？」

「你的習慣恐怕非改不可。你重視大學部學習跟研究所碩士班學習之間的連綿不斷，所以你想要維持大學時代的寫筆記習慣。但是我要強調，大學部學習跟研究所碩博班學習之間的重大斷層。」

「我跟別人一樣，都是在大學部的時候對學問產生興趣，才接著念研究所。大學部跟研究所之間，原來有重大斷層啊？」

「兩者的斷層確實存在。文學院的大學部學生或許當個『學問的收集者』就好，但是文學院的碩博生卻需要改變成為『學問的生產者』才行。很多人認為，在大學部文學院上課的時候，只要收集老師釋出的標準答案就好。這種想法盛行，所以你在大學部上課亦步亦趨抄錄老師上課內容，會被視為美德，而不會被視為抄襲。這樣的大學生，會被認為是認真地學問收集者。但是，在文學院研究所，教授期待碩博生說出學生自己的個人意見，而不是說出從老師那邊收集而來的標準答案。」

「難怪老師在seminar都一直追問每個修課學生的各種意見。我每次被老師問到，都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怕講錯。」

「你講到重點了。在碩博班，教授要知道研究生是不是可以提出個人的想法，而不是要知道研究生是否擁有正確答案。你要向老師證明你有生產學術的能力，就算你生產學問的品質很粗糙也沒關係。如果你沒有體認你已經是研究生而不再是大學生，你才會一直很在乎你的期末論文是不是寫滿了標準答案。」

「所以，我的論文應該盡量寫出我自己的個人意見，就算我的意見很粗略也沒關係？我的論文反而應該盡量不要依賴教授的看法？這樣好可怕，好像學游泳的人被迫丟開浮板，自己在游泳池練習自己游。」

「沒有錯，你該丟開浮板了！」

「學姊，謝謝一語驚醒夢中人。你要不要依照慣例，跟我講一些撩妹笑話呢？」

「哎呀，學妹，你知道，異性戀男人真的很討厭。他們在網路密集分享撩妹笑話，結果撩妹這回事很快就失去趣味了。撩妹，讓我提不起勁啦。讓我想想別的花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