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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偵探何穎怡

【何穎怡專欄|我做書偵探】譯者的鐐銬:把故事說對,而不是幫作者把故事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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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利尼克認為自己的作品只宜再創作,不宜翻譯。《鋼琴教師》作者葉利尼克認為,自己的作品只宜再創作,不宜翻譯。


鋼琴教師

艾芙烈作品《鋼琴教師》

我的作家朋友張讓曾受邀寫書評,她極認真,與原書逐字核對,赫然發現譯者創作了一段文字,穿插在譯稿內。大呼不可思議。

譯者自然也是有創作欲的,不幸,我們的職業讓我們戴上手銬腳鐐。雖然諾貝爾獎得主艾芙烈.葉利尼克 (Elfriede Jelinek)也說,她的作品只能由譯者再創作,不能翻譯。這也只是表述她的文體有極大的音韻性,而那種音韻在轉譯的過程裡就會流失,翻譯出來的東西不再代表她,並不表示譯者自行創作的東西可以冠上她的名字。

翻譯「再創作」對我們這種老派譯者來說,根本是個偽命題。難以想像近年卻掀起討論旋風。

譬如2016年布克國際獎(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以前是獎勵非英語系國家的英語創作與翻譯,2016年起改為獎勵英語翻譯作品)的得獎作品是韓國小說家韓江《素食者》,譯者是只學了六年韓文的Deborah Smith。此書獲獎,讓韓江在英語世界獲得極大矚目與讚譽。

素食者【亞洲首部榮獲國際曼布克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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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Vegetar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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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2017年9月22日韓國放送通訊大學的客座教授Charse Yun在《洛杉磯時報》為文指出,Deborah Smith 的翻譯有很大的問題,不僅有誤譯之處,還有刪減的問題,更嚴重的是她使用了一種遠較原文優雅清麗且抒情的筆法來翻譯。我們不禁要問:讀者作為「二手食物」的消費者,你愛上的究竟是韓江還是Deborah Smith?


Deborah Smith(左)翻譯的韓江(右)小說《素食者》英譯本得獎,引起極大爭議。(圖片來源 / themanbookerprize


Deborah Smith 的翻譯可以通稱為「葛浩文式」翻譯。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是誰?他被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封為華人文學進入英語市場的接生婆。這位翻譯家1960年代服役期間在臺灣學習漢語,後來拿到印第安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學位。葛浩文翻譯過的華文作家有蕭紅陳若曦白先勇李昂張潔楊絳馮驥才古華賈平凹李銳劉恒蘇童老鬼王朔莫言虹影阿來朱天文朱天心,應該是華人作家最重要的英文引介者。2011年莫言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後,葛浩文已經跟莫言劃上等號。

葛浩文式翻譯又是什麼?他屬於「翻譯再創作」派,他自承先閱讀完中文,再直接用英文創作該文。換言之,他不是逐字逐句,而是消化過的再創作。為了讓英文讀者更容易接納華文作家(美其名叫「本土化」吧),他會選擇英語文學傳統較習慣的風格,而不是去貼近作家原有的文風,甚至還曾經叫莫言改英文版《天堂蒜薹之歌》結局,因為那比較符合英文讀者的喜好。

天堂蒜薹之歌

葛浩文讓莫言改《天堂蒜薹之歌》的結局。這諾貝爾獎究竟給的是誰呢?

換言之,葛浩文式翻譯強調的是「好接納」。而好接納的直接結果就是好暢銷?可能也不止如此,因為博通中英文的評論者便曾指出葛浩文的翻譯讓那些作品「變美」了。跟《素食者》的學界評論一樣。換言之,莫言、韓江的盛名在千百年後還經得起考驗嗎?

當然,西班牙哲學家奧特嘉(José Ortega y Gasset) 曾說「翻譯即背叛」。因為有的作品之美「無法轉譯」,只能「趨近」。換言之,譯者再怎麼努力、戰戰兢兢,往往也只能確保「把故事說對」,而非「原作文風」的忠實呈現。這是翻譯者的宿命。

但我們畢竟是戴著手銬腳鐐的一族。擅自「提升」原作的文字水平與平易度、省略過於艱深之處,直接翻寫不近譯者母語文化的情節,這類的自由即便披著「熱情引介、廣為人知為第一要務」的外衣,在我看來,終究只是譯者的創作欲過於旺盛。

因為翻譯「信雅達」,信,始終才是第一要件。不是嗎?


何穎怡
政大新聞碩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比較婦女學研究,現專任翻譯。譯作有《時間裡的癡人》、《貧民窟宅男的世界末日》嘻哈美國在路上裸體午餐《行過地獄之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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