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有必要讓讀者知道George Saunders在跟你玩心智遊戲嗎?
翻譯《林肯在中陰》(Lincoln in the Bardo),作者引用了文獻〈With Lincoln from Washington to Richmond in 1856〉。
我查了好久,赫然發現它不是一本書,而是一篇文章,刊載於1907年的《Appleton's Magazine》。然後我放大絕,使用 Worldcat(世界目錄)尋找這篇文章的典藏地點。WorldCat 網站共收集了全世界一萬個圖書館的20億筆圖書資料,你可以輸入罕見文獻,找到哪些圖書館典藏了這篇文章,再利用它的搜索功能(包含車程與地圖),找到哪家圖書館離你家最近。
哇啦。我找到了。作者喬治.桑德斯(George Saunders)住在紐約州的Catskills,離他最近、有典藏此篇文獻的圖書館在哈佛大學,車程141哩而已。
我想像他找到這篇文章,開車去圖書館,來回至少4小時,之後,仔細讀完這篇20頁的文章,引用了下面這個句子:「和善的藍眼睛,眼皮半垂。」
我不禁大聲哀嚎:「搞啥屁啊!」類似這樣描述林肯總統面容的引文共計37處,不外乎眼睛顏色、耳朵大小、顴骨高低(這還只是書內的一章)。全部來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文獻,散見於美國各地圖書館的善本收藏部門。
有什麼必要?有什麼必要?
為什麼George Saunders要這麼大費周章翻閱文獻,引用這些東西?為什麼他又要在書裡創造假的文獻,真假文獻與真假人物並存於一書?
George Saunders在訪問裡說,他的這本小說共計有166個角色(有真有假),他做成試算表(同一人物再次出現時,他得核實他為這個角色原先設定的敘述口吻。因為有的角色是華府政治圈高等人士,有的是南部鄉巴佬類文盲。前者,得用19世紀的半文言文,後者的敘述要錯別字百出,標點符號亂用。)
至於他為何要混合真假文獻?George Saunders說,這是他與讀者之間的「心智遊戲」。讀者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不會告訴你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畢竟這是一本小說,不是學術論文。
這時譯者的難題來了。我們要不要讓中文讀者知道?英文讀者應該沒聽過這些冷僻的文獻,反正他們就是翻過去,何必計較?知道作者在講什麼就好了。
那George Saunders引經據典又不告訴讀者,譯者有必要去查證,告訴讀者嗎?
你們告訴我啊,我也不知道。對譯者而言,查證作者的引言是「分內事」。不僅要查它的出處、年份、作者,還要查出該文引言的人物跟林肯是什麼關係。至於,中文讀者需不需要知道,天曉得。
我只是隱約知道這種穿插真實與虛擬的手法,作者必然有他的用意。因為他要耗費時間查文獻下落,開車前往典藏圖書館,借出來,閱讀,挑選出他要用的段落。它在文學表現上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此書能進入2017年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英語系最大文學獎)決選名單,評審顯然察覺這種手法有其文學高度。
我只知道,我看到引文,慣性就google,google完,就把資訊附在書裡,或許有讀者明白George Saunders究竟要表達什麼。如果跟我一樣不明,至少他們知道作者用了一個很奇怪的手法。(雖然他沒告訴你,是我告訴你的!)
何穎怡
政大新聞碩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比較婦女學研究,現專任翻譯。譯作有《時間裡的癡人》、《貧民窟宅男的世界末日》、《嘻哈美國》、《在路上》、《裸體午餐》與《行過地獄之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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