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于專欄｜一個人，認真吃飯】用柳橙和胡蘿蔔將季節濃縮-李巧于｜一個人，認真吃飯-● 熱門專欄-OKAPI閱讀生活誌

無論和誰一起生活、吃飯，
我們終究是獨自生活也獨自吃飯。
把吃的那些飯做成料理，一邊生活或旅行，
一點點文化觀察，再加上一點點懷舊。
無論是不是一個人，都好吃也好玩。

如果不是因為長得漂亮，我才不要在餐酒館點柳橙胡蘿蔔沙拉。

在Instagram上看到喜歡的室內設計師去京都旅行，第一站就去クマノワインハウス，店名都是用片假名，翻成中文的話可以是「熊野葡萄酒屋」，也可能是「熊的葡萄酒屋。」不知道，但也不重要，總之念「Kuma No Wine House」就對了。

打開クマノ的地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又一張，切細、堆高的胡蘿蔔絲被柳橙圍繞。看到將白絡處理得乾淨俐落的柳橙，以及和髮絲一樣細的胡蘿蔔，就知這間自然酒館的料理並不只佐酒用的下酒菜，而是下了細緻的講究。果然，菜單上的胡蘿蔔沙拉所搭配的橙果是隨每日採買而異，河內晚柑、日向夏、湘南ゴールド都曾出現在菜單上，都是香氣各有特色、柔軟化口的品種。

拜訪的那天，吃到的是臍橙。

啊啊，看到菜單的瞬間有點失望。以為能吃到日本才有的特殊品種，今天卻只提供臍橙。

臍橙，我們太熟了。一年四季，美國的超市都賣臍橙，一袋六七顆，又甜又便宜到簡直沒有個性，捨不得買最喜歡的覆盆子的日子，就吃臍橙補充維他命C，用刀去皮和白絡、只留汁水和果肉，便宜水果的奢侈吃法。

雖然不是最想吃的金色湘南，但還是點了，紅眼班機讓人疲憊沒有食慾，酸香甜美的開胃菜是此身此刻的渴求。也好險有點，因為那盤沙拉是當時2024開年兩週以來吃到最好的料理。也是此時2025開年兩週以後，我還在念想的料理。（寫這篇稿的日期，和去年拜訪クマノ的日期一模一樣，恰好是一月十三日。）

其實料理的味道很簡單，就是臍橙和胡蘿蔔、橄欖油和黑胡椒、鹽。只是那天的臍橙偏酸，有香氣也有個性，酸得不像在加州吃的那些橙子，果然美國的商業種植出的水果，比任何事情都要好預測，大顆甜美就對了。邊吃邊想，胡蘿蔔切得真好，我也想要什麼時候練成這樣的刀工。

柳橙的酸加倍了胡蘿蔔的甜，是除了鰤魚之外，我最喜歡的冬季滋味。

切好的蘿蔔絲浸冰水，就能維持脆口。用兩顆年柑，一顆用小刀削去薄皮，再將橙肉切片，挑出能見的籽，就能用做裝飾，和胡蘿蔔配著吃。

去年夏天又訪京都，クマノ變成沒有訂位吃不到的餐廳了，卻依然想念那個組合和料理和情景，只好約媽媽去濱江市場，讓他帶我買很甜的胡蘿蔔和柳橙。

因我賴床，化完妝再移動到市場已正午，可許是因為近農曆新年，正午的市場外圍依舊熱鬧，水果攤上各式柑橘堆成有高有小的金字塔，金黃色、金橘色、紅橘色，帶綠的、不帶綠的。茂谷柑、年柑、珍珠柑，全都買了兩顆，紙牌上寫著「太甜了」的佛利蒙，顏色紅潤有光澤，像柿子，我沒吃過，便拿了三顆。

和媽媽逛濱江市場，我有賺到的感覺，也有懷念的感覺。平常都是他帶人逛市場上課，我因課業繁忙，只在課程剛起頭的一年間，去過一兩次，幫他拍照。但是國中時候，我、媽媽、爸爸，常三人一起逛濱江市場。每個週六早上妹妹要去補英文，我們就三人去採買下週的便當食材，花一個早上在市場穿梭，濱江的光線不是特別亮，只有那些漂亮的進口水果店位有粉紅色的燈管照得蘋果草莓更加嫩紅。濱江市場寬敞，還有一些店專賣特定蔬菜，記得有一攤只賣南瓜，奶油南瓜、栗南瓜和其他叫不出名字卻形狀特色的南瓜，遠遠看著非常可愛，也覺得農業品種更新的技術，是要離開課本之後才能真正感覺到厲害的。

不過，那時我也不太在意買菜。我不挑食，苦瓜之外的蔬菜都愛吃，因此媽媽買什麼我都開心，只負責提塑膠袋，聽他和店位老闆討論哪支白蘿蔔拿起來沈甸，也聽他向老闆問要幾顆我喜歡的軟黏芋頭，「鬆鬆的那種，我們家大小姐不喜歡啦。」媽媽會看向我無奈地笑，老闆聽到是我指定要吃，也就樂於推薦合我偏好的品種。

逛濱江市場的高潮，是安安生魚店。爸爸和我愛吃生魚片，每次我認真陪逛幫拿，總有獎勵，可以從安安的冰櫃中挑一盒當下午的點心。當時最喜歡白旗魚，剛好的脂香甘潤，雖然壽司要配醋飯，但我最愛沾了醬油的白旗魚配上剛出電鍋的熱騰白飯，白飯的熱氣會讓魚的脂肪釋放地更快，也就倍加甜了。如果吃不完，隔天煎了帶便當也一樣好吃。只是，這種吃法有些奢侈就是。

隔了近十年，再單獨和媽媽走逛濱江的心情就不一樣了。想著過去幾年的好幾個週末，他總在這裡帶有興趣的人們逛攤店，大家都要提早報名，我卻一封Line就約到了，剛剛還幫我愛吃的虱目魚皮出錢。嘿嘿。看媽媽走在我前面挑菜聊天時，我感覺奢侈和特權，卻也知道他與幾年前剛開始帶逛市場課程時不同了。那些與攤商搏來的感情，都是他用歲月和不斷地走逛換來的。今年我二十五歲，距離常一起逛市場的十五歲相隔十年。十年來，都是我以外的人在陪媽媽逛菜市場的。想到這裡，本來的竊喜變成感覺自己有點失職，而且錯過許多。

在我為時已晚的悔懊的同時，媽媽在幫我找胡蘿蔔。其實我也不會挑，只是想要帶土帶莖的，代表它們正當季、沒有冰過——當然，這也是媽媽教我的——找到大小合適的就可以。後來我們提著橙子和胡蘿蔔，被經過的彩色胡蘿蔔吸引。加州的超市常有，我也偶爾買了烤來吃。因著對留學時期的情懷買了幾隻，決定用來做熱菜。

本來只做在京都吃到的柳橙胡蘿蔔沙拉，但是天冷，且胡蘿蔔獨特的甜香會因為加熱而被放大數倍，於是買完菜之後，決定做橙子和胡蘿蔔組合的冷熱兩種版本，以當日心情、氣溫、食材，決定吃哪一道。

兩道料理都簡單，且有相同的軸，就是以橙和蘿蔔相襯，只要呈現食材原味，就能成功。

這道沙拉若要漂亮，蘿蔔絲就要切得細。我的刀工還不好，切不出能透光的蘿蔔片，於是用削皮器削出薄片，再整齊疊起、細細切下，記得用貓手——以手指關節頂著刀側，手就不會受傷。切好的蘿蔔絲浸冰水，就能維持脆口。我用兩顆年柑，一顆用小刀削去薄皮，再將橙肉切片，挑出能見的籽，就能用做裝飾，和胡蘿蔔配著吃。

另一顆刨皮、擠汁、攪入橄欖油乳化成醬汁，以鹽和黑胡椒調味，拌入瀝乾了的胡蘿蔔，盛盤後隨意放上橙片，再磨些黑胡椒提高色彩的立體度，也在酸甜的口味裡點綴一些個性。

啊啊，雖然起頭是沙拉，但是因為牙套不好咀嚼生菜，我私心喜歡烤胡蘿蔔多一些。

蘿蔔洗淨、擦乾、對半縱切，放入已經高熱的鐵鍋，確認最大程度接觸鍋面，就能煎出漂亮烤痕。

熱菜也簡單。蘿蔔洗淨、擦乾、對半縱切，放入已經高熱的鐵鍋，確認最大程度接觸鍋面，就能煎出漂亮烤痕。待外呈滿意的烤色，便用鋁箔紙包住蘿蔔，入烤箱以中溫烘烤。同時，在剛煎過蘿蔔的鐵鍋擠入兩顆佛利蒙果汁，加鹽、一點白酒、一潑楓糖漿，煮至濃稠後加一塊奶油，再晃鍋攪拌，並加熱至乳化。就蘿蔔裝盤，淋上醬汁，就完成了。

沙拉清爽，保有橘子的酸和橙皮的香，胡蘿蔔絲生脆的口感極為明亮，是一道很好的前菜，和友人一起配白酒吃，頗有啃瓜子聊天的體驗。

烤胡蘿蔔則能一個人用刀叉靜靜地吃。若能先熱盤最好，胡蘿蔔甘美柔軟，橙醬濃甜，隨著咀嚼會釋放胡蘿蔔、橙子、奶油、楓糖漿、橙子、胡蘿蔔等，一層一層不同的風味，最終濃縮在味蕾的盡頭，是究極的冬味風土啊。

做出好吃悅目的料理固然開心。但在今天一口一口吃好甜的胡蘿蔔的當下，我其實默默想，今年要多找時間，奢侈地讓媽媽帶我陪她逛市場，也要帶她去京都吃真正最好吃的柳橙胡蘿蔔沙拉。

兩道料理都簡單，且有相同的軸，就是以橙和蘿蔔相襯，只要呈現食材原味，就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