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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陳曉唯/世上每個人都有祕密,包含扭曲變形的愛──讀《神的棲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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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朋友曾談起自己的母親能看見鬼魂。

起因於十多年前的一場病。朋友的母親被人發現倒臥於住家後院,送院時氣息極弱,搶救後住進加護病房,昏迷多日才醒來。意識恢復後,她一反過去朝氣十足的性格,始終沉默不語,無論旁人與她說些什麼,皆不見她有所反應。她成日望著窗外的天空,有時視線直盯著病房的某個角落,似乎在看些什麼,但若問她在看些什麼,她便不發一語地移轉視線。

因為各項數據皆顯示身體已無大礙,住院一個多月後便出院返家。母親回家後依舊寡言,經常在客廳的沙發上呆坐著。某個早晨,朋友起床後發現母親不見了,趕忙四處找,最後在住家附近的公園裡發現了她。她問母親怎麼跑來這。母親說:「我在跟她玩啊。」母親邊說邊指著前方。然則,那陣子天候不佳,連日下著滂沱大雨,公園裡除了母親外並無他人。那天過後,母親變得多話。無論吃飯洗澡看電視睡前,甚或是在外用餐與購物時,她不停地對著身旁或眼前的空氣說話。母親說話的內容明顯不是單向地,而是雙向地,有來有往,互動頻繁,有前後連貫的情節,有喜怒哀樂的情緒,如同真的有人與她對談。

母親談話的對象始終只有一個人,是她逝世多年的摯友阿惠。

她曾帶著母親求診精神科,但在醫師面前,母親便不再與空氣對談了,因此無從判定她的精神狀況,醫師僅說或因大病初癒,情緒狀況仍有微恙。後來又帶著母親見過各類靈媒神通,但他們總是牽強附會,前世今生地亂編故事,打消了她找人來家中驅邪的念頭。爾後,眾人見母親並無身心的不適,推斷是父親過世後,母親感到寂寞的緣故,而她也日漸接受了母親與死去的摯友不斷對談的狀況。

一同聽她談及這件事的友人問:「所以她只看得見阿惠嗎?」她回答:「是啊,只看得到阿惠。」友人納悶:「如果能看到鬼魂,不是應該什麼鬼魂都看得到嗎?為什麼只看得到阿惠?」她聳肩:「我也想過這問題,可能是因為她對我媽而言特別重要?」友人則不經意地說:「還是因為妳媽想看到這個人?」

為什麼會想看見別人眼中不存在的人呢?

《神的棲息地》裡給了一種可能的答案,關於「看見」的解答。

神的棲息地

神的棲息地

《神的棲息地》描繪女主角有波的丈夫鹿野意外逝世後,她卻能看見他的鬼魂。她與丈夫的鬼魂共同生活著,丈夫如同一般人,仍需吃飯洗澡睡覺,從事著繪畫工作,甚至能搭乘電車到遠方旅行;丈夫也與一般人不同,有波雖然做著兩人份的飯菜,但丈夫所吃的東西並不會真正消失,屬於丈夫的那份往往也由有波自己吃掉。丈夫於畫室裡畫了整天的畫,畫布上卻沒留下任何痕跡,繪畫顏料亦未曾減少過。而最大的不同是,其他人無法看見鹿野,無論是多麼親近的家人朋友都無法看見,世上唯有有波能看得見他。

有波的「看見」同時也透過旁人的「看不見」,以及這些人生命中的另一種「看見」做出各種層次的映襯:親手奪走戀人的性命,又假裝自己同樣能看見已故至愛幻影的女子;在校受到霸凌,無法融入人群,與 AI 機器人成為摯友的孩子;只戀慕小四女童但對其卻無性慾,堅稱自己只是追尋所愛的男大學生;與校花同學關係曖昧,因此被指稱是跟蹤狂的天才美術少年,而校花女同學內心亦藏著一段不能為外人知的往事;看似一對普通夫婦,卻可能有著血緣關係關係的鄰居……。

《神的棲息地》裡透過不同角色生命中獨屬的「看見」,以此對映有波對於死去丈夫的「看見」。曾有幾個瞬間,雙方得以構建出默契,彷彿能看見對方世界裡的「看見」,但多數時候,他們無法理解彼此。人與人之間似乎皆是如此,世上總有些人事物是唯有自己能看見的,且這樣的看見無法與外人道,無論多麼努力解釋,用盡全力想展示自己眼中的珍愛至寶,最終仍是徒勞,致使逐漸變成一種痛苦,於是,唯有自己能看見的感受便如同「漲滿玻璃杯邊緣的水,只靠表面張力維持的光景」。例如有波能感受到孩子對於AI機器人的認真執著,以及他們相較人類更顯堅定的友誼;有波能看見鄰居夫婦的溫柔情愛,並深深感動於「一個不小心之間外溢的瞬間的美」;同時間,有波雖能明白男大生與小四女童的情感,而他亦無對之有任何侵犯傷害,但她卻對男大生迷戀女童的行為無法接受,無論多麼努力說服自己仍心存疙瘩。有波渴求活在世界的規則之外,同時間又深受世界的規則所綑綁,因而她比任何人更深切地明白,「世上充滿祕密,即使如此,世界仍毫無滯礙地運作」。

故事中的每個人都懷抱祕密生活著,而祕密皆源於無法輕言割捨的,別人看不見的「看見」。他們為了維護這樣的「看見」,有時需保持沉默,不惜偽裝或隱藏自我,於暗處藏起傷痕,且必須萬分堅定自我的意念,不能因外界的質疑而有所動搖,即便滿身傷痕仍需咬牙忍耐,因為「無論那是多悲哀的現實,只要自己不承認悲哀,就一點也不算什麼」,因為「大家都擅自做著自己想做的夢。也有人表面上像個正常人,私底下偷偷做著不正常的夢。看在別人眼中是幸或不幸都沒關係」。

然而,活得如斯痛苦,所為為何呢?

朋友有段時間經常失眠,某次凌晨時分聽見母親的房間裡有騷動,於是起身查看。發現母親不在房裡,而客廳裡則有細微的燈光,甫欲走近前,於走廊的暗處看見母親獨自坐在沙發上看著照片。那張照片她從前也見過的,是母親與阿惠的合照。當時的她們已結婚生子,但每年總會相約一日,暫時放下家庭孩子,結伴出遊。照片裡,二人肩並肩站著草地上,面露燦爛笑容。她站在走廊暗處,躊躇地不敢往前,安靜地偷望著母親,她看見母親臉上掛滿了淚。

她彷彿明白了什麼,但同時也感覺自己不再明白什麼。

今年初,母親重病入院,她於醫院陪伴。病後的母親已經很少對著阿惠說話了,某個夜晚,母親惡夢醒來叫著阿惠的名字。她問母親:「妳又看見阿惠了嗎?」母親沉默著。她禁不住問:「媽,妳真的看得見阿惠嗎?」母親沒有回答,她又忍不住追問:「媽,為什麼妳只能看見阿惠?」母親回望她,然後轉首直視前方,彷彿想看穿什麼似地說:「或許,」母親低吟許久:「或許是因為我仍愛著她吧。」

聽完母親說的話,她又想起了那張照片。照片裡,母親與阿惠肩並肩站在草地上,面露燦爛笑容,且她們緊緊牽著彼此的手。

彼此緊牽的手是母親懷藏數十年的祕密,也是她為何只能看見阿惠的答案。

愛是什麼呢?什麼樣的愛讓人願意畢生懷抱祕密,堅持著世間他人無法看見的看見?

有波在故事裡也曾不只一次自我質疑。她想著:「我與鹿野的戀愛,也只要我跟鹿野自己高興就好。我抱著這份堅信而活。可是,內心總希望獲得誰的認同。希望有人對我說,沒關係,妳沒有錯。是我太軟弱了,無論如何都無法那麼豁達。」然而,並未有這樣的人出現。面對質疑與痛苦,有波最終選擇「殉身給自己的愛」,因為「愛沒有道理與規則可言,愛情本身的形狀,打從一開始就是扭曲變形的」。

旁人無法看見與理解的愛,殉身的愛,扭曲變形的愛,對於有波而言,這卻是她僅有的,唯一想擁有的,無法被輕易撼動,即使失去一切,她仍要緊緊守護。於是,關於愛的質疑與痛苦,有波曾這樣說:「神棲宿在細節裡。細節非常重要

有波比誰都明白,愛由細節構成,細節由生活構成。世上沒有人能看見她死去的丈夫,唯有她能看見,為了維護這樣的愛,她堅持著生活的各種細節,這些堅持帶給她的是鬼魂丈夫鮮活的情緒,時而與她撒嬌吃醋,時而與她鬥嘴爭吵,更多是在她傷心時給予安慰與擁抱,僅僅是如此,一切的痛苦便值得了。

神棲宿的細節皆是由生活構成的愛,我們在愛裡,而愛在細節裡。有波將生活的細節填滿了她對丈夫的愛,愛由意志建構,意志則因思念而生。

但思念又是什麼呢?

思念是我的世界都是你,而你卻已不在我的世界裡。

《神的棲息地》將懷抱思念之人的兩個世界相連了,亦將這兩個世界裡人們的思念給釋放了。

 


作者簡介

喜歡閱讀、電影與美食,愛家人、情人與摯友。
著有:《我們回家吧》《只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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