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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每一段不變路線裡的變換與消逝──專訪黃威勝《追火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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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威勝在新竹長大,老家緊鄰台鐵新竹貨運站,站內逾20個股道,全盛時期各式貨運車輛爭相亮相,小男孩的世界遂以鐵道為中心散射開來。到了青春期,內灣線成了他每日通勤路線,注定了他往後的人生將與火車結下不解之緣。他熱愛產業輕便鐵道,近年更遠赴新疆三道嶺捕捉蒸汽火車的最後身影。《追火車的日子》收錄黃威勝三十年來拍攝的珍貴鐵道影像,像是身兼鐵道迷、攝影記者雙重身分的他,獻給火車及過往歲月的一封情書。

大學時期,他買了一台在當時頗厲害的 Minolta 自動對焦相機,甚至將租賃套房的廁所改裝成一間暗房。熱愛登山的他,拍山,也拍火車。然而相較於山景,火車對他吸引力更大。山如如不動,火車沿線卻時時有新鮮風景。「這條鐵軌所經之處,再過十年可能窗外的風景都不一樣,火車本身也不一樣。 我覺得它好像在一個三度空間裡面,卻是一個二度的、點與點之間的移動。這條線不變,但外面都在變,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坐火車時,他習慣看著窗外,幾趟下來,看到路邊某招牌便知快到哪裡,一旦某天發現熟悉的招牌不見了,才恍惚意識到時間的遞嬗。

追火車的日子

追火車的日子

時間不停推進,空間跟著起了變化,「消散」可說是《追火車的日子》的潛文本。「這本攝影文集裡頭,除了蒙古的鐵道還是現在進行式,其他地方大部分都消逝了。如今我們只能回過頭去,把火車開過掉在後面的東西慢慢再撈回來。」黃威勝說。

黃威勝表面上拍的是火車,一問下去,流洩而出的俱是路途上與人交會的綿密情感。他時常向在地人探問鐵道種種,話匣子一開,還被邀去吃飯。1990年代,他無數次走訪新平溪煤礦、重光煤礦,見證了台灣煤礦開採最後的光景。不若台鐵、高鐵可望不可親,產業鐵道規模小,易親近,黃威勝說大概在旁觀望兩天,就能參透其運行律則,理解在當中謀生者的工作節奏,自己彷彿也因而參與到了裡頭。「我之前很喜歡拍運送煤礦的輕便鐵道,因為有人、有環境,軌道跟生活的距離非常近。」


運送煤礦的輕便鐵道。(攝影 / 黃威盛,《追火車的日子》內頁)


拍火車也拉近了人際之間的距離,好比他對蒸汽火車的最後聖地、新疆三道嶺的第一印象,原是磅礴雄渾的山脈景致交織一列列吐著團團白煙的蒸汽火車,拍著拍著,後來他把鏡頭轉向駕駛室內爽朗熱絡的司機,執導拍攝了一部紀錄片《蒸汽消散》,還拿到2019年日本門真國際電影節紀錄片最佳攝影獎。

能夠勾起黃威勝興致的火車,得有那麼一點不一樣,或說,帶著一點「個性」。日本的火車特別乾淨,準點又安靜,對他這個鐵道迷而言,簡直只有無聊可形容;他認為日本的路面電車更吸引人,他說有一次去札幌,飯店 check in 之後想搭乘路面電車隨意晃晃,忽然看到一個阿嬤拎了一只浴盆就上路面電車,裡面裝上各式盥洗用品,準備去澡堂,「這個生活感就很迷人,因為人跟火車的距離好近。」


紀錄片《蒸汽消散》預告

初到三道嶺的鐵道攝影愛好者,總會被眼前的壯闊山景與火車團團白煙吸引。(攝影 / 黃威盛,《追火車的日子》內頁)


他很想去搭世界上最長的西伯利亞鐵路,全長9288公里,橫跨8個時區,要7天才能搭完全程。這幾年,黃威勝迷上臥鋪火車,聽聞穿越廣袤西伯利亞的火車上常有扒手,或是中途列車貯水用罄便無法盥洗,諸多不便利、無法預料之事,反而讓他躍躍欲試。他曾在中國搭長途火車,到後來無水可用,人心浮躁,怒斥廁所,他倒像看一齣好戲般樂在其中,「很有趣啊,一個小社會在車上就會形成。」他回憶,許多年前第一次在中國搭臥鋪火車,從上海到大連,整整開24小時,剛上車不久,便有人出租 DVD 機供乘客排遣無聊,每到一站,就有人上車兜售叫賣襪子、皮帶、水果,儼然一座小型市場。

攝影記者出身的黃威勝,將鐵道攝影概括為兩大類,一為純屬紀錄,一為偏向攝影創作。《追火車的日子》裡頭兩類皆有,但顯然創作的成分更高。以書封選用的照片為例,僅取列車局部,強調速度感,亦呼應全書「消散」的主軸。在他看來,這本攝影文集既非圖鑑,亦非旅遊書,「就是一本攝影作品。」


相機幾乎是每個鐵道迷的標配之一。有人喜拍「形式照」,火車斜向一側,車頭車身比例3比7,拍形式照的一派,追求的是火車的「完整性」,黃威勝指著書中照片自嘲,「像這種只拍局部的照片就會被打槍,他們會說:輪子都看不清楚,是在拍什麼?」除外,有人喜歡用長鏡頭拍攝車頭直衝而來的魄力感;有人喜歡拍地景,為了拍火車,遠征秀姑巒山,從山巔俯瞰壯闊的溪谷,對照出行駛於山谷的火車之渺小。也有一派鐵道迷,只要看到火車就拍,毫不講究構圖。

問他算是哪一派?他自認拍火車是很反射性的,多半視當下感覺而定。他以新聞攝影為例,在事件現場,各家媒體齊聚,攝影記者各憑本事抓角度,一出刊即互相評比誰拍得好,鐵道攝影也是。黃威勝說,「新聞攝影的力量在於,即便捨去圖說,單靠照片就能道盡一切。」他也常反思:「那個當下自己感受到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拍?」比如有一張他在新疆三道嶺南泉站附近拍下的照片,時值黃昏,他以荒廢的礦區工人舊屋為前景,門框的另一頭,是一輛正駛往媒場的建設型蒸汽火車,「黃昏,破房,快要消失的火車,這些元素很容易就加在一起。」他說。


三道嶺南泉站附近一輛往選煤場前進的建設型蒸氣火車。(攝影 / 黃威盛,《追火車的日子》內頁)

內蒙牙克石的兩名工作人員正在清除鐵軌積雪,後方的蒸氣火車發出巨大聲響緩緩前進。(攝影 / 黃威盛,《追火車的日子》內頁)

不管去哪裡拍火車,黃威勝總是一早就離開飯店,直到夜深了才回去,可以一整天樂此不疲地在鐵道周邊打轉,一行人包車追著火車跑。這個冬天,他本來想去蒙古,聽說那裡入冬後氣候嚴寒,零下40度,火車行在一片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罩上一層霧,遠遠的看到火車大燈照過來,畫面一定很美。截至目前他體驗過的氣溫極限是在內蒙古自治區牙克石,零下35度,於是他好奇,零下40度的火車搭起來是什麼感覺?另一方面,他也想挑戰在冰雪籠罩的世界裡,能否順利拍下火車?器材有沒有辦法在如此低溫下操作?手指能不能靈活運用?能不能對到焦?

2012年,他加入中國「追煙」同好行列,初次造訪牙克石,近距離看到蒸汽火車噴出層疊壯觀如超低空雲朵的蒸汽,令他震撼不已,身體卻不敵酷寒,不得不提早返台就醫。在那樣極端的天候下,即便戴上手套,手仍僵硬不聽使喚,「你按下快門,火車早就跑掉了。全身都是冷的,非常可怕!但我還是想再去挑戰看看,只是下次會做足準備,讓自己不會全身涼掉。」黃威勝說著說著,渾身又燃起鬥志。

對黃威勝來說,拍火車是一個踏查、找尋的過程,一個純粹的念頭——「去看看啊!」——化為燃料,一再推進他的人生與視野。「追火車追到最後,其實是在追求人生的體驗。」他答得淡定且實在。


追火車的日子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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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啊」的好奇心,讓黃威勝拓寬了人生與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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