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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騷夏/蒙上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了──評曹馭博《夜的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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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談情說愛的詩集,世道何其多,曹馭博作品設定的讀者,恐怕不是這個路數,他在夜的大赦苦戀的對象顯然是聖人,是對於前人文學高度的致敬或翻轉。他在「當幼鹿尋覓語言」章節,敘述者頻用第一人稱「我」,幾乎是用「穿越劇」的寫法,與聖賢前輩互動:

余光中請我吃飯。
他坐在窗邊
離太陽最近的位置
光線將義大利麵切的碎碎的
像無數根翻譯過的指頭

飯後,他支開眾人
帶我到頂樓抽菸
他說,比起卡明斯的情詩
艾略特真是一個沒卵蛋的傢伙
我說:「我們都一樣寡情。」
───〈卵蛋〉

眾所皆知余光中在詩學和翻譯有高度的成就,作者用虛構的面向腦補和大詩人吃飯的情結,想是相當知心?才能稱兄道弟講心裡話。〈卵蛋〉指的是男性睪丸,要能講到生殖器話題,當然要是交陪的「真兄弟」,真兄弟才會「支開眾人」背地裡說心裡話,對大師卡明斯艾略特評頭論足,交換詩觀,並表態自己。

同系列又如〈眼睛〉這一作品:

我與聶魯達正在逛書店
我偷了一本波赫士的詩集
聶魯達說:「別碰——
這會取代你的視野。」

我夢見我在花園裡驚醒
並且瞎了一隻眼睛

這首詩則是針對台灣讀者熟悉度很高的拉美文學大師聶魯達波赫士,浪漫主義和魔幻寫實哪個比較吸睛?哪個比較有「視野」?

這樣「沉浸式」寫法,想必奠基在一定的閱讀量,作者巧妙地從中帶出詩觀、對詩人的認同或不認同,看得出對前輩的孺慕之情,也看得出詩人對自己的自信無懼。

回到「夜的大赦」命題,曹馭博顯然是給予「夜」正面肯定。「光」在這裡代表的反而是迫害者,像是在審訊室以正義之名執行訊問的強光。不斷逼迫在詩集裡反覆出現的「幽靈」。

透過玻璃,我發現幽靈
試圖將灰燼重塑成自己的母親
──〈人工之光〉

幽靈
一個接一個來過
旋轉門
野蠻的中陰身
──〈夜的大赦〉

徘徊中陰狀態的幽靈是被迫害者、是在街頭和廣場含冤而死的犧牲者,曹馭博在後記提及書寫這本詩集的背景故事,其中有一段是紀錄租賃在他對面房間的香港人──「他抵禦死亡的方法就是播放音樂。我持續聽了好長一段時間的Beyond〈海闊天空〉、黃衍仁〈絕望是一種福音〉與〈願榮光歸香港〉……」不免讓人聯想,他寫的「幽靈」隱隱對應著我們見到的香港。把光定義成「無法抵禦的壓迫之物」特別是人工之光,曹馭博警覺「不信任偽造的光明」,看似光明的「光」反而是靈魂的暗夜。

我想起我在瑜珈的課堂,曾有過的「蒙眼瑜珈」練習,這門練習理論基礎是眼耳鼻舌身意,就屬眼睛耗費人最多能量,為了讓心「回家」,蒙眼瑜珈課堂上的動作練習必須戴著眼罩,單憑耳朵和其他感官,接受老師下的動作指令。蒙上眼睛後的黑暗,一如黑夜降臨,耳朵變得更敏銳了,皮膚對於空氣流動,感知也變明顯了,摒棄視覺擁抱黑暗,或許蒙上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了。這是我從生活映證對這個命題的認同。

文學的作用是什麼呢?回到詩的本心,《夜的大赦》最後一首〈關於詩的問題〉,做為詩集的總結,我讀到詩人對詩純粹的愛。

讀著保羅.策蘭的敘述者「我」,和拿著宮澤賢治詩選的小孩在公車上相遇並對話──這個巧妙設定,首先說明詩這個文類的特質,懂詩的門檻似乎和年齡無關,比起讀小說或散文或劇本(能讀長文至少要認得比較多字吧?),文字量少並且有韻律的詩歌,理論上應該是多數人最初接觸的文類。

敘述者「我」和小孩交換讀書心得,「我」讀沉重悲傷的保羅.策蘭,小孩讀坦率純真的宮澤賢治。小孩(純真代表)問為什麼詩人會悲傷?讓情節推進,他們繼續談詩的定義、如何成為詩人?用簡單的提問,帶出不簡單的回答,表白(身而為)詩人的痛苦和快樂。

「詩人是一種職業嗎?」
我說,不是。
它是一種狀態
當詩找到你時
你就是詩人

這一段很有趣,揭示詩人的應該是「無我」的,世間沒有「詩人」這個職業身分,詩自己找上門的瞬間才是詩人狀態,把詩的生成推近神祕學,詩人是接近宗教「上身」模式。

「那你可以現場寫一首詩嗎?」
我說,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現在的我寫不出來
我寫不出來。

聽完「我」提出對詩的定義,小孩在此擔任「想見證者」,希望「我」當場表演寫詩。這邊講的是一種寫詩人該有的態度──寫詩不是表演,或是應觀眾要求。重覆兩次「我寫不出來」堅決表明了立場的不妥協。

〈詩的問題〉結尾,挑戰的最後一題,則是討論「詩人的保存期限」:

我只知道
當詩找到我時
我就一直在寫詩
之後也會持續下去

詩會找上我,是「天命」,是生命不可拒絕之「承受」。「我」要寫到什麼時候呢?「之後也會持續下去」表面看起來詩人好像沒有保存期限,詩持續「降靈」就可以持續可以寫詩。但這裡我讀到一種臣服:那麼當詩找「不」到我時?或「不」找我時?試問單兵該如何處置?

或許那就是詩人自省不能再寫的時候了。


夜的大赦

夜的大赦

夜的大赦 (電子書)

夜的大赦 (電子書)


作者簡介

1978年出生在高雄,淡江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作品多帶魔幻色彩,喜於諸性別與身分之間巧妙偷渡交換,從而探索愛與自我之構成。認同身體與呼吸的暢通,是寫作的重要法門,未來最想精進領域為動、植物溝通。著有詩集《騷夏》、《瀕危動物》《橘書》《上不了的諾亞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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