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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心不吝眷眷,也不惜決絕──讀栩栩詩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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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吾嘗謂詩即強烈情感的自由傾洩。它始自平靜中摭拾感情。感情在此被思索,而基於某類反應,平靜漸漸消逝了。而關乎被思索的感情乃有另一份感情由茲產生,確乎存在我心。

為了栩栩,我節譯出威廉.華滋華斯《抒情歌謠集.序》(1800),以見證抒情詩乃超乎「平靜中摭拾感情」。畢竟緊接這第一步,原初的感情須被思索,平靜須被袱除,終致詩人所抒之情僅僅是「關乎」原初之情。

僅僅是相關,未嘗被決定。

林泠詩集林泠詩集

七里香

七里香

在抒情詩這一文類,詩中之情有詩人之情轉化。此說所以籠統,在詩人之情既不易知,其摭拾了幾分而為詩中之情,成敗怕也就見仁見智。但毫無疑問,數十年來台灣讀者亟稱詩情即人情,而人情即詩人所歷之實事,早見於席慕蓉首部詩集《七里香》。名篇〈一棵開花的樹〉末段,詩人訴諸動作(無視地走過)、多人稱(你、我)、傾吐的口吻(朋友啊……)所搭建已是「情節」。箇中之「情」如何得自詩人的摭拾與思索既不被揭示,其是否抒情詩乃根本成疑。

台灣戰後抒情詩令人激賞者,多在隱去了實事與人情,獨留詩情作一隱微而萬有的線索。林泠在〈春之祭〉運用大量疊句,在一撮泥土品嘗著「昨夜清明雨的鹼濕」,「獨自走過的……長長的山坡路」,「幽幽的冥隔」,終於品嘗出「你的逝」。「你的逝」現身詩行的終末,卻屬詩意的發端,才有以歷盡數變,一往情深。論掩去情節而直取情意,〈春之祭〉於〈一顆開花的樹〉固是遠勝;論這份被掩去的情意乃直承人情,〈春之祭〉與〈一棵開花的樹〉卻又相仿。上述分類,足够我們丈量出栩栩的詩。

你像一再造訪的
美景,只有我知悉
新的架構,新的焦點
鹽水粗糙多稜,那結晶
一度成為你手中的樂器
──〈在橋上〉

「我」對著「你」傾訴,粗看彷彿人情的,重訪卻已具備「新的架構,新的焦點」,說是萬頃的海罷,果只剩多稜的鹽在指掌,成為結晶。顯然栩栩不關注人情。栩栩所實驗,是華滋華斯所謂「另一份感情」悖離人情能多遠,仍保持本質的相關。栩栩所謂抒情詩,因此,總是指涉最初質地的淬鍊,的殘餘,的銷亡。那是「鈴鐺低吟登岸/化為白沫」(在貝加爾湖畔),是「野草挲摩風露/岩層中湧出/你給過我的沙」(半生),是 「迸濺的鹽硝與砂礫」使船歌化為磷火(天文學家)。就連批判共匪,栩栩也承諾與香港,與西藏,與新疆同命運,只因在台灣「我會為你流血」(再見)。

不同於天真的反映,矜莊的遮掩二型,栩栩所擅長毋寧是耿耿於懷的變造。變造揭示了詩人於人情不只消極承受,更積極組織與認取,此所以不避諱戲劇性。唯一經組織與認取,人情乃凌駕感受的飄忽,獲致象徵系統的恆定,此所以惶惶的宿命感尾隨而來。《忐忑》有許多詩,由不可挽回的種種奠下了基調,諸如陰寒的九月在即,「你的手在我的手裡」(此來);而另一些,攸關遭遇不可挽回有一剎那,便久遠彷彿前生,就像「……冷空氣/使肺葉張開/一生這樣這樣的長」(十一月)。是了,澈底的死物最宜於加工,也唯天工足證此乃澈底的死物。

忐忑

忐忑

忐忑 (電子書)

忐忑 (電子書)

雖然,慧眼體察萬物變遷,與斷言這變遷必關於衰亡,終究是二不是一。戲劇性與宿命感既發展了戰後台灣抒情詩至於邏輯的終點,新起點何在猶屬未知,代價顯非偶然。獨我論盡頭,洛夫寄希望於禪宗作超現實的進一步,而鄭愁予揚棄小我,改作大我之詩。其晚年建樹所以成疑,或說明抒情絕不只題材,更關乎認識論,而考驗著每一位優秀的後抒情詩人。

陳世驤老師曾釋詩的「寺」偏旁為心(寸)的腳步(止),拈出抒情詩乃有節律的心之詠唱。在這部詩集,顯然心猶豫著自己的腳步,像極了「止」的兩字,在一上一下,指明了一顆心不吝眷眷,也不惜決絕。之間有這麼一顆心揣著,名之曰忐忑。


別裁

別裁


廖啟余

詩人,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生。著有詩集《解蔽》、小品文集《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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