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看似在跳群舞,其實會發現自己不同調的年代,
於是有些影視中的角色,在散場後,他的孤獨才在你心中生根,你將接棒地演下去。
有些書,它所書寫的某個孤獨身影,彷彿連呼吸都是與你共生的。
有些真實人物,在他們淡出眼前後,你才知道你當時是藉由他,映照了自己。
而多數現象,只是一群人各自寂寞的獨白。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比起現代對戲也有了資訊焦慮,我寧可看點慢點的東西來過年,畢竟我覺得如果失去了「等待」的能力,人類的生活鐵定更無聊而已。如今的人們看劇快又急,最後看到的不是時間的河,而是共同遺忘的大海。
很少有人這樣說過吧,但我真心這樣認為,看書或看戲,有時是為了自外於外界時間的流速。故事是另一種時間的概念,是一個漏斗,是一結晶石,是我在的當下。除此之外,你的時間碎碎的,隨時會被抓走與攔截掉。
因此我覺得過年時,沒有比看慢火細熬的作品更實際的事。我的時間領土要從社群的軸線中搶回來。
去年疫情解封後,老派的我第一個就衝去戲院看《黑寡婦》,雖然散場時覺得後面劇情簡直像《藍色霹靂火》而略為難過,但總算還是回到了我的「小日常」。所以當OKAPI編輯跟我說來寫「機智過年生活」時,我腦袋一片雜訊,回想我數十次的過年,沒有一次不是擺爛度過的,就是秉持著我整個人就是塊年糕的狀態,只是換不同地方坐而已。或許這也是一種「機智」過年,只要能徹底放棄大掃除與該交際的羞恥心,就可從頭到尾裝死過去。
黑寡婦
藍色霹靂火
我也有勤勞面,還是習慣一周要去兩次戲院,過年期間也盡量維持,或許現在有人開始找不到去戲院看電影的理由,但我始終覺得我這種內心其實膽小的人很需要去戲院看弱者的故事來壯壯志,但不是在家開機就看,我習慣特地抱著某種期待去特地等車、耐著想逃的心穿過鬧區,終於抵達戲院這洞穴概念,這點盼望是一點都沒有變的。
因我覺得失去了「等待」的能力,人類的生活鐵定會更無聊而已。你看科技雖好,但養肥了無聊這隻房間裡的大象。
去年戲院的情況仍顯示出電影的危機,好萊塢電影除漫威系列外,影響力仍然衰退中。過去好萊塢賣點是「純真」,但如今的時代物換星移得太快,美國代表性的演員,已很少一出來就讓你想到某些情感連結。
曾經曾像大漢堡一樣讓大家熟悉與喜歡的湯姆漢克,有幾分帶著美式純真。他最擅長的就是螻蟻不知自己命苦的角色。如《浩劫重生》雖說不上是多完美的孤島電影。但主角的人生真的是遺憾,最遺憾的不在於與情人的分離,讓觀眾真的領教遺憾重擊的是他在大海中失去了那顆叫「威爾森」的球。每一步都很踏實的角色,最後仍要面對一點認出自己的座標都不在的問題。
那個提醒他「希望」的球都漂走,絕對的「孤伶伶」卻徹底安慰了觀眾,原來每個人在游上岸前,過程就是這麼孤獨,你必須在心裏存好你的「威爾森」,就算它愈飄愈遠。
他演的多個不知者無畏的角色,卻很難在現在歷久彌新。同樣是天真大叔,《魷魚遊戲》中的李政宰的角色是真的會被一舉摧毀的。
浩劫重生
魷魚遊戲
《浩劫重生》中象徵希望的「威爾森」。
逐漸退燒的好萊塢電影,最令人懷念的其實是他們對遺憾的敘事功力。像《麥迪遜之橋》那樣單純的片子,一個鄉鎮婦人的晚來「初戀」,一個總是先擔心家人再想到自己的主婦,迎來了她如被颶風颳起的愛情。生活還是單調,她還是要保持令家人安心的一成不變,梅莉史翠普真是演出的平靜中的大浪。
看過那部電影的人應都記得在大雨中,梅莉史翠普看著前方的車牌,在想著要不要開門衝出去的一幕。只有一個紅燈的時間讓她決定是否要追隨真愛,以緊握著車門的手特寫,告訴你什麼是遺憾的重量,以及真愛是多麼勇於承擔。
去年有很多人喜歡電影《美國女孩》,甚至延燒到《瀑布》與《美國女孩》的網路論戰,其實我覺得兩部是不一樣的,《美國女孩》可喜在於它沿襲了美國高概念電影,不賣高深,拍出當時的台灣人以各種方式「生活在他方」,無法紮根於原鄉的現實。
《瀑布》是中年人的困境,活到像被遺忘了一樣,甚至包括他自己,而那女兒投射出的長照夢魘,當真的大水湧來時,一沖刷才知道自己內心更早已是大瀑布。
關於母女兩面性的故事,很多人都忘記了芮妮齊薇格與梅莉史翠普演的電影《親情無價》,中文名翻得普通,英文名One True Thing卻很到位。人生只要一件可確定的真實,就足以撐起很多風雨。這部的母女情更拉扯,芮妮演的女菁英在都會衝刺,她崇拜身為學者的父親,瞧不起當主婦且一把年紀還扮天真的母親。
女兒立志要當與母親相反的人,卻必須要在母親罹癌時返鄉照顧她,家中的男人都可以逃避照護,女兒卻在照顧母親的期間,才發現崇拜的父親在事業與家庭上都是逃避者,身為文學教授的他已經很久寫不出文章,家中真正的強者卻是她輕視的母親。
一幕女兒為母親洗澡的畫面,梅莉瘦骨嶙峋的背影對照著她適才還在主持家中大局的硬朗,她一垮,其餘家人才知道自己多依賴這份理所當然的強韌。許多母女常活成是彼此的正負片。
雖然現在流行續集與特效電影,但我開始重看著這些訴說遺憾的電影。戲劇通常愈走愈暗黑或推往極致感官。但愈來愈多小品如《喜劇開場》、《啊,荒野》是屬於凡人的堅強,日復一日地承受有選擇就有遺憾的生命狀態。
像之前的《派特森》《婚姻故事》等,雖有那麼多遺憾,但它們最後給觀眾的不是沉重,而是釋然。活得歪七八扭就歪給你看,活得殘破就破給你看,生命該怎樣他們就坦露給觀眾看,好像人生只要有一件可確定的事,怎麼死就怎麼開花的純粹,也沒有要觀眾為他們哭,因為他們都比我們更先笑了。
就像是現代文青共主濱口龍介導演的電影《Drive My Car》,以生活那麼輕來詮釋人生無法消化的重,主角的苦澀看似連他們本身都淡然,心事卻被擱置的如落雪的重量,白到難以承受。他的作品乍看與洪尚秀有點像,但話語推進感不同,洪尚秀電影中的中年人,前方是雜音與絮語的牆。濱口龍介的話語則傾倒出來的是滿室的空蕩。
我們這十年來所處的世界都太抓馬了,現象級的劇或許會大熱一時,但慢慢的人們也想追回小品細究的內涵,如去年開始想念起坂元裕二清淡的哀愁,開始享受重火候的戲,最近的電影《淺草小子》與《犬山記》,細火慢燉的都是生活本身。人生都逃不過烘烤又溫燙,餘味讓記憶成為騙子。
從去年就有很多戲拍的主題是「不合時宜」,包括《慾望城市:華麗下半場》,這流水線時代,老小都會感到時常感到自身像商品的「不合時宜」,所有的「政治正確」都有有效期限,於是懂得留白的劇與滿是哏的戲將各佔領市場兩端。
因為我們意在言外的都太多了,於是主角就是「時間」的導演濱口龍介才會竄起,在元宇宙的時間裡我們會是哈哈鏡的小丑,一切「Why So Serious?」,而在故事掌管的時間裡,我們終於有了自己完整的樣子。
淺草小子
犬山記
慾望城市:華麗下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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