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少康這樣拉站在桌上人的領帶,這人要是被拉下來翻倒,這是會致命的。大部分人打架不過是一時情緒,但這個趙少康,看他打架就知道他這人陰狠,心機重……關於打架,我沒什麼權威可言,所以趙少康打架打得很像我們女生這樣的話我還是沒說。」
「怎麼不主張你的客家血統呢?算了,算了,妳又不是朱天心。」
「那一代人對美麗島政治犯的情感,我這一代人永遠不會了解……我們下課時的遊戲,就從抓鬼改成抓到施明德來槍斃,我一樣玩得不亦樂乎。」
以上,摘自張亦絢長篇小說《永別書》。小說裡,43歲的女人叫賀殷殷,殷是殷海光的殷,父親以戒嚴時期的自由主義學者為她命名別具深意。她小學時美麗島事件發生,國中時民進黨成立,「彼時,康寧祥不認藍姓女子與他的私生子一事還沒爆出,沒有網路的年代,施明德或張俊宏的性史,也不像今日一樣,網路上有人不厭其煩地做出編年史。會讓人震撼的性醜聞,不過是江南寫的《蔣經國傳》。」父親眷村長大,是狂熱的政治分子,母親是客家人。這樣的環境讓她長成了一個政治少女,13歲和18歲先後愛上兩個女孩,人生歷經過兩次「爆炸」,她在書中坦白一切,打算消滅所有記憶,然後在47歲消失。
這本書的情節很少很少,但情緒很重很重,「在痛苦方面妳是專家,而且還是從小養成」,賀殷殷,是痛苦的神童。張亦絢把賀殷殷的傳記寫得像病歷,可她的口氣又很詼諧,比如說賀殷殷要描述女友的強悍,反聖徒性格,她說有一次是她買了五個橘子,一口氣被女友吃掉,「與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似乎正在威脅我的生命,我也需要吃橘子。」
說故事的人口氣一詼諧,再笨重的往事就顯得輕快,「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那種輕法。小說家不過度著墨於內心曲折,而是盡可能地說道理,避重就輕,滔滔不絕,她的思想就是她的情感。張亦絢器重小孩,不管是內心的小孩,或者真實生活之中的,她像幼教老師那樣可愛地說教,內心自有一套類似電影分級制度的道德尺規,替所有小孩們擋住人生之中游來游去的鯊魚。
原來黨外運動,跟女同志成長史也可以混搭在一塊,如同少林功夫加足球那樣,變成少林足球。國族的認同和身分的認同原來都是同一泉脈(然而同志、同胞卻不等於同類,請注意),女同志跟民進黨欸,此時此刻,距離2016總統大選不到一周的時間,沒有什麼比這個結合更政治正確的事了。
然而此時此刻,蔡英文和她的黨可能正忙著傾聽人民的聲音,政治的人才沒空注意到這本小說,他們沒注意到的事太多了,他們也忽略了陳冠中《建豐二年》小說裡那個蔣介石統治中國的平行宇宙,小說結束於1979年12月10日晚,這一夜是現實中台灣爆發美麗島事件的時刻,亦是紀念1948年聯合國通過《世界人權宣言》的國際人權日,這是小說家給予讀者哀愁的曙光和祝福。可小說出版那時,眾人都在訕笑九天玄女的軍宅案,小說家的祝福,一切的一切,都在笑聲之中被淹沒了。
說真的,政治的人對待文學有時候真像對待一隻狗,喜歡的時候叫過來摸摸頭,不喜歡的時候一腳踢開。政治的人用漂亮的辭令訴諸我們的激情和理想,「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時代是一個幻想,我們會有某種共享的顯赫和集體明星的地位」,亦絢幼教老師的諄諄教誨何其哀傷,我們手中神聖的選票和運動彩票無異,一券在手,信心無窮,可誰知道開獎之後能改變什麼?誰知走了正毅兄弟,民進黨三寶會不會再度回歸?我們的情感會不會再度被傷害,青春再度被空轉,關於失落,兩個八年,我們已經被訓練得很熟練了,我們在絕情谷底,十六年後,無人在此相見。
我們能做什麼呢?閱讀吧。這是另外一個小說家給讀者的另一道曙光和祝福,「小說是我的信仰,從小就是。我把自己獻給它,因為它曾把我從人世最險惡的欺騙拯救出來。不是因為我相信小說句句屬實,而是我知道這門藝術,不是給予真實,而是以特殊的手段,傳授給人們,在乎真實的能力。」
祝大家支持的人都能選上,祝君中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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