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是2024年的香港劇情片，由陳茂賢導演和編劇，黃子華、許冠文、衛詩雅和朱栢康領銜主演。（圖／華映娛樂）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破．地獄》的美是庶民的營生，繞著城市的光暈遊走，總不真切的都市如紅燈籠似的世界，沒有明確出路。它拍出了新世代的窮困是清醒地陪著世界作夢，但渺小趨光之中，希望卻寄託在老派的送行師父文哥身上，藉由儀式好好地送走逝者，才能給活人希望，破他們仍留在其中的地獄。
你可能已聽說有人看電影《破．地獄》而大哭，哭的理由可能各有不同，有的為已逝之人，有的是正與自己的陰影纏鬥。而香港近年的遭遇，讓他們更能碰觸靈魂至深的哀歌，這點卻更能療癒現下集體未知的茫然不安。
《破．地獄》之所以成為今年賣座的親情片，在於它雖以道教的殯葬儀式為包裝，其實在細細訴說著疫情後，人們更難生存，在跌宕浮沉間，竟從離世的人看到希望。因為對儀式的尊重，這故事能有神明的隱現，看到每個人求生時的可悲與可敬。
（圖／華映娛樂）
親情片最重視的生活細節，以及對手戲的不言而喻（畢竟家人之間耗損與成立都是處出來的），在此片中，情感都從縝密的細節中蒸騰出來，於是能讓觀眾感動。
之所以說它拍出了疫情後的世界，是其拍出了眾人在這大霧般的未知之中匍匐的心情。無論從中產陷落的，還是在新間隙打滾，將邊學邊茫然的眾生相捕捉得好。
這個故事在拍出人因信念掙扎的身影。幾個重要的角色都對未來有不安與挫敗感，但仍如追逐燈光的螢蟲，或是《大亨小傳》中所訴說的：於是我們繼續往前掙扎，像逆流中的扁舟，被浪頭不斷地像後推入過去。這份惘然與枉然，成就了這部電影的豐富。
他們的夢想與信念都折舊得快，時代又像遊樂園的咖啡杯，看似要甩尾他們。故事裡的每個小人物無論老年或中年，都追求「活著」，光是活著就有螢火蟲的價值。這是自《原罪犯》《寄生上流》後，真的拍出小人物「有路就能活」的滋味。
因此，只要誰脫隊或死亡了，其他光是「活著都來不及」的同類，在經歷過疫情後震盪的觀眾，都會惦記著前者的生之微光，彷彿他們留下來的是真正的「希望」。
在不見天日的中底階級設定之中，格外需要前者與夥伴之光，才看到人類自己的生存力氣。
（圖／華映娛樂）
這與疫情前人們相信自由的障礙是經濟問題不同，它更先一步地拍出無法翻身的差距中，小人物靠自己活出「天與地」，以自己內在的微光來探路。所以電影的光影都是一束束的，除送行的法會外。活人的世界都是小小的營生，頂著小小的微光，在狹長的甬道，在透著青光的磁磚牆、老木家具中的光澤之中，人與物彷彿一樣小小的偎著光，彼此取暖。《破．地獄》的美學之光是庶民的，繞著城市的光暈遊走，總不真切的都市如紅燈籠似的世界，沒有明確出路的夢想與信念錯置，但要命的，人還是清醒的。
它拍出了新世代的窮困是清醒地陪著世界作夢。但希望卻寄託在老派的送行師父文哥身上，藉由儀式好好地送走逝者，才能給活人希望，破他們仍留在其中的地獄。
電影中的活人價值輕飄飄的，但藉由對送行儀式的尊重，讓多數活得如此輕的人，交託了不怨不悔的希望。
它有一幕很美的長鏡頭，從事急救工作的文玥總是晚下班，照例到鄰居阿嬤的煲湯店吃飯，一條幽暗的街只有那小舖子是亮的，文玥在吃飯之餘幫阿嬤量血壓，並看到阿嬤因糖尿病腫脹的雙腿，兩者都顯示阿嬤身體的沉痾。此時鏡頭拉遠，彼此的絮叨仍在持續，但「有一天是一天」的溫暖卻成為永恆，那樣的小日子，都是還來不及珍惜的永恆。
此幕與近期電影《春行》照著兩夫婦佝僂的背景爬山階的長鏡頭一樣美，看似忙折騰的生命，仍有想珍惜的真實。彷彿羚羊第一次學跳、蝴蝶的破蛹、小狗第一次認識主人，這兩部都捕捉到了純粹的生之滋味。
《破．地獄》的親情戲紮實在每個家庭成員都寫得飽滿，包括我們熟悉的成為父權陪襯的父親、被長子身分束縛的兒子、被忽視的女兒，每個人都得面對各種活著的體制上的地獄、窮於自我證明的地獄、價值觀與世俗眼光的地獄、孤單的地獄等等，由一句：「活人也需要破地獄的。」打開了所有人被壓抑的吶喊。
（圖／華映娛樂）
精彩的是他沒將死亡美化，生者與瀕死者都在頑強地奮鬥，並以祭祀之舞跳出對世道的挑戰片。沒有美化人設、美化專業，也不迴避困境，活得像無望的祈禱，反而有了超脫的境界。
人們都說今年的電影市場難測，但能在市場活下來的還是掌握了故事的原石與這時代的空氣。如泰片《金孫爆富攻略》將祖孫的生活細節提煉如厚實酒香。《我的完美日常》的隱居完成了個人的悲歡小宇宙、《破．地獄》描述了社會驟變後，個人如何成全自己。它們都反映了當今時代的變遷，也救贖了變為小數點的個體。
主角都有著不合時宜的期盼，有著錯置的夢想，卻像是與鋼鐵世界對話的蝴蝶，不像我們在現實世界一再聰明地避險，這些始終質疑的角色與這世界對話，讓它現出原形。
也因為這樣，我們能在電影中看到人的奮力一躍，同時封建高牆仍在，《破．地獄》中文玥跳火的起舞是活著的信念，將一次又一次破自己的地獄。這是她不完美的父親文哥，在感傷與懊悔中送給她生命的真相——人生，美在雖徒然但不放棄。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破·地獄》（The Last Dance）
2024年的香港劇情片，由陳茂賢導演和編劇，黃子華、許冠文、衛詩雅和朱栢康領銜主演。本片以香港殯儀業為題材，透過道教喪禮科儀法事破地獄，探討人與人之間聯繫、生與死議題。故事描述在疫情肆虐生意蕭條的背景下，婚禮策劃師魏道生(黃子華 飾)被迫改行成為一名葬禮經紀人，接手計畫退休的明叔的殯葬公司。起初因理念不合，他與喃嘸師傅文哥(許冠文 飾)產生許多衝突，但一次，他面對一位特殊的逝者，文哥出手相助，他開始轉換對殯葬業的態度，同時親歷文哥與女兒文玥(衞詩雅 飾)相處的點點滴滴，也慢慢改變了自己對職業及生活的態度。此片在香港票房創破億佳績。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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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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