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我從小看大,他眼神一動我就知道他想什麼,沒人比我懂他的需求。他還小,不懂外面競爭的殘酷,我知道怎麼做對他最好,不管他再怎麼鬧,最後總會明白父母的苦心。
《背離親緣:那些與眾不同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以及他們尋找身分認同的故事》英文書名「Far From the Tree」,取西諺「蘋果落地,離樹不遠」(「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些落地太遠的蘋果,隱喻那些與父母差異太大的孩子。困境並非與眾不同,而是與父母不同。而父母在孩子眼中就等於全世界,父母無法理解孩子,令孩子無法認同自己。那麼即使世界之大,孩子也無處容身。
接體員「大師兄」〈「今生不再相欠,來生不要再見!」跳樓孩子的一封遺書,是完美主義父母永遠的痛〉自述一次接體服務,高成就父母望子成龍,兒子研究所畢業,找了連鎖量販的主管缺,父母說:「我好不容易養你那麼大,你去當店員?」
找到園區的工作,父母說:「我好不容易養你到那麼大,你去當工人?」
久了他不再找工作,父母又說:「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到這麼大,你不去找工作?」
孩子默默承受責難,有天安靜地結束一切。令人驚慟,為人父母難免落入否定孩子的陷阱,而孩子想逃出陷阱又多麼難。多數孩子不會以此解決,但心中同樣痛苦的結,難道沒有辦法解開嗎?
青少年小說作家莎拉.潘尼帕克善於透過情節探討議題,以《搶救野鳥的夏天》質問:何謂正常?非主流不行嗎?書中雙薪父母需要加班賺錢買下租屋,沒空陪十一歲半的獨子拿里,遂送他去外婆家過暑假。拿里內向,獨自泡在泳池幻想當騎士,鄰居老頭就笑他智障。外婆教他反擊,果然奏效。外婆愛發號施令,感恩節聚餐像規畫大閱兵,連隻烤火雞都像在她檢閱時敬禮。拿里以前怕她,現在卻感激她的侵略性,只要是對外,不是對付他就好。
但他在泳池構思築城堡時,外婆卻在家跌倒,骨折手術。計畫生變,拿里返家,媽媽重新規劃:每天上班前送他去社區中心上安親班,自己帶便當省錢,買月票讓他自己搭三點四十五分的公車回家,偶爾父母回家陪他晚餐。拿里想到被迫「融入」團體就崩潰,跪求願上繳積蓄換取去圖書館研究騎士歷史。媽媽卻不依不饒,逼他學著交朋友,不合群沒人愛。他誓死不從,直到晚上聽見房裡媽媽問爸爸:「為什麼我們不能有個正常的小孩?」他沉默了。回頭每天夾緊尾巴上安親班。
鄰居阿姨也怪他竟沒把外婆看好,害外婆出事。
在安親班大隊街跑中,他脫隊翹課,獨自闖入教堂廢墟,驚見新天新地,哪裡沒大人就是夢幻樂園。小孤女喬琳占地用蔬果攤報廢廚餘培植木瓜園自足,還告訴他洗禮就是人浸入池中重生。市議員小千金則憂心每年秋天沙丘鶴遷徙經過此地,教堂停車場鋪面光滑,鶴群俯瞰反光,容易誤認為河流,一降落恐怕會摔斷數萬條腿。於是他們動手打碎鋪面,既拯救侯鳥,也開闢果園,還築起了他夢想的中世紀模型城堡。
但他說不出口的祕密,就是要修好教堂洗禮池,泡進去重生為正常小孩──媽媽想要的那個小孩。把外婆顧好、滿足所有大人期待的小孩。
在令人心酸的孤單願望驅使下,拿里不知不覺交上朋友,發現了人人有差異。拿里追求公平正義,總為不公而義憤填膺;喬琳寄人籬下飽嚐冷暖,冷酷嘲笑他活在粉紅泡泡裡,一摸透拿里的弱點就狂踩欺負他,令人想起外婆教拿里一秒戳爆鄰居老頭。而喬琳「凡事我說了算」的霸總氣場,也酷似拿里的媽媽。但拿里卻自然而然包容喬琳,揭露他不是拙於交友,原來他在家早已像爸爸精通懷柔事主之道,只是能免則免。
然而喬琳帶他結識酒吧老闆,老闆也像拿里一樣敏感察覺對方潛藏的怨氣委屈,耐心撫平。外婆、舅舅陸續現身,展示活出自我的風采。讓他體會差異並非只有一方獨占「正常」話語權、另一方被打為「不正常」黑五類的零和遊戲。朋友也非強勢一方永遠贏,總有喬琳無言感激他的時刻。他在外面累積嶄新的經驗、自信,回家開啟了真實的溝通。母子互相體諒的一幕,令人熱淚盈眶。
拿里真摯友善、不屈不撓的熱情,正如媽媽那滿懷緊張焦慮的愛,雖非主流,卻真實得叫人心悸。原來「正常」就是包容這萬千斑斕光譜,那寬闊如天地的溫柔胸襟。我非正常,你非典型,但在這世上都不能少,相遇才會充滿驚奇。雖然彼此期待不切實際,但要相信我們總有把不幸變成幸福的能力,孩子們不就是如此嗎?瞧,拿里正以他的寂寞和擁抱祝福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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