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是一本日本貓咪史的「舞曲大帝國」──讀《貓走過的近現代》-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要如何推薦《貓走過的近現代：歷史學家帶你一窺日本人與貓的愛恨情仇！》，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簡單的答案當然就是「有貓就推」，就像友人對這本書的形容：根本就是日本貓咪史的「舞曲大帝國」。從19世紀的江戶時代到21世紀的當代，和日本貓咪有關的大小事，本書全部收錄，還附上圖片相片，豐富超值的大合輯讓貓奴們大滿足。

書裡有非常珍貴的資料，像是明治畫家、攝影家島霞谷（1827-1870）於1860年代拍攝的貓照片，這位頂著中分頭的懶洋洋黑白貓，可能是日本史上最早的幾張貓咪寫真。有的則充滿濃濃藝術氣息，像是葛飾北齋（1760-1849）、歌川國芳（1798-1861）、歌川廣重（1797-1858）、歌川國利（1847-1899）等浮世繪大師筆下的貓咪，不單捕捉貓的可愛樣態，更融合當時人們對貓咪的想像。

島霞谷攝的貓。（圖／《貓走過的近現代》內頁，臺灣商務出版提供）

歌川國芳繪製的貓。（圖／〈貓做鯰之形〉，wiki）

這些關於貓咪近代歷史的「豆知識」，有讓人大呼可愛的情節，譬如日本在1970年代進入經濟高度成長期，家家戶戶的客廳必備一台厚厚的「真空管電視」（嗯，對很多年輕朋友來說，這應該是需要google的古董啦！），散發熱度的電視，在冬天就成為貓咪的最愛，一家人邊吃飯邊看電視同時欣賞貓咪睡姿，成為養貓家庭的日常風景。

躺在真空管電視上的貓。（圖／《貓走過的近現代》內頁，臺灣商務出版提供）

然而，也有令人髮指的事件，譬如「殺貓」。從江戶開始日本就時不時有殺貓的行為，動機各式各樣，大抵都不出人性的醜惡和私利。最常見的，是使用貓皮製作樂器三味線的音箱振動膜，甚至形成一專門的「獵貓業」。甚至到1960年代，都還傳出有關西的獵貓業者成群「上京」去東京捕貓。當時東京警方逮到一位自稱「業餘」的捕貓者，在短時間內就抓了40隻貓。該犯人最後以輕罪釋放，但顯然不知悔改，在半年左右被逮捕了５次。可見捕貓的利益之大，以及相關法令規範的鬆馳。

本書作者真邊將之是早稻田大學教授，他巧妙地藉由人與貓的互動，帶出日本的現代化歷史。江戶人雖然愛貓，但還是把貓當牲畜看待，跟今日我們所認知的「愛貓」並不同。愛歸愛，但貓干擾到日常生活，加以捕殺也是天經地義，甚至還有偏激者鼓勵吃貓。而那些浮世繪裡擬人化的貓圖像，與其說是在畫貓，不如說是人類賦予貓的道德聯想或刻版印象。當時的人一想到貓，往往和邪惡畫上等號，或是陰險、諂媚的負面印象。

貓的惡德形象，一直延續到明治初期才漸漸反轉。明治文學家二葉亭四迷（1864-1909）就是知名愛貓人，另一位文豪夏目漱石的經典名作《我是貓》，雖然也採擬人化的書寫，但已經完全沒有妖貓、怪貓的意味。而在繪畫的世界裡，貓也單純以「貓」的身分成為主角。

明治文學家二葉亭四迷。

我是貓：夏目漱石奠定文壇地位代表作【經典珍藏版】

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打著文明開化的大旗，不斷擴張國家的權力，貓咪也被捲入其中，成為國家動員來抓老鼠的工具。原因是，1908年日本政府聽從訪日的德國微生物學家羅伯．柯霍（Robert Koch，1843-1910）醫師建議，鼓勵人們養貓獵捕老鼠，以降低鼠疫的流行。在各種養貓獎勵政策下，貓的數量激增，身價也水漲船高，並開始從海外大量進口。

但這股「貓風潮」很快就急轉直下，滅鼠藥取代了貓（甚至貓咪也因為誤食成為滅鼠藥的受害者），而日本最知名的滅鼠藥很直白的就叫「比貓靈」（猫イラズ）。不過量變還是帶來質變，人們對貓的觀感也開始產生變化。作者提到，明治末年到大正年間是日本愛護動物運動的黎明期，不再把貓視為牲畜。1902年（明治35年）廣井辰太郎成立「動物虐待防止會」，這是日本最早的愛護動物團體，到了1908年（明治41年）則出現第一個愛貓團體「東京愛貓會」。1913年（大正2年）日本舉辦了第一次貓展「喵喵展覽會」，並出現以貓為名的趣味新聞刊物《犬貓新聞》。當時人們雖然還沒把貓當成「家人」，但隱然已成為社會的一員。

貓被免職了！比貓靈的報紙廣告（1912年11月14日《讀賣新聞》）。
（圖／《貓走過的近現代》內頁，臺灣商務出版提供）

既然貓成為社會的成員，受到人們的重視和愛護之外，也得一同面對人間的苦難。進入昭和（1926-1989），時代朝向戰爭與蕭條之路無情駛去，中日戰爭到之後的太平洋戰爭，官方一度將貓視為資源，徵用貓咪作為前線禦寒的毛皮；即便逃過死劫的貓咪，在那物資缺乏、連人都快活不下去的日子也流離失所，遭人遺棄街頭。最悲慘的是戰時到戰後糧食短缺，餓到走投無路的人開始吃起貓肉，黑市也明目張膽販賣。

隨著日本走向復甦，經濟生活改善，貓的生活才慢慢恢復穩定。到了1970年代，貓以寵物之姿成為人類的心靈依靠，政府也頒布「動物保護及管理相關法律」，養貓的方式因應新型態的公寓生活，出現了今日常見的乾飼料、罐頭和貓砂。由人飼養的貓咪不再像過去有大半時間任其游蕩在外，新型態的寵物貓咪每天在室內跟人一同生活，自然成為家庭的一員。

1970年代末期掀起一股「貓熱潮」，媒體上大量出現貓咪蹤影，到了21世紀，更從「貓熱潮」進化到「空前貓熱潮」，貓稱霸了網路世界，和貓有關的照片影片成為社群平台的流量密碼。隨著貓咪的走紅，日本政府對貓的規範越來越完備，雖然社會還有一些公權力無法完全掌握的死角，但「貓權」已經大幅獲得保障。

作者說，「貓的幸福只能存在人類社會重建的前端，人類的幸福也只能存在於人類社會重建的前端。」他透過貓由近代走向現代的種種事件，勾勒出貓從人們道德觀的想像投射，從獵貓者或國家政策以「有益、效率」為名捕捉的對象，進而成為被飼養的寵物、填補現代人空虛的「家人」──原來，「貓」的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彼此呼應。

「貓」的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彼此呼應，貓的形象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呈現樣貌。（圖／《貓走過的近現代》內頁）

事實上，「現代化」本來就是隨著不同時代需求而變動的概念，最寬泛的定義即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然而「更美好」該有哪些標準、該如何落實，會造成什麼反作用力，一直是現代社會的考驗。作者提到，2002年在網路上直播虐貓行為的「福岡虐貓事件」，兇手被判六個月徒刑，緩刑三年。過去虐待動物多是輕罪，大多不會被起訴，剛好日本在1999年將1973年制定的「動物保護管理法」更名為「動物愛護及管理相關法律」（這是該法26年來首度修正），規定每五年須評估一次，迄今已三次修正，每次都加重有關罰則。同時，也開始管理對動物買賣業、針對「動物實驗」加入國際 3R 原則（善用代替法〔Replacement〕、減少使用數〔Reduction〕、精緻化／減輕痛苦〔Refinement〕），並推動流浪貓狗「零安樂死」。

前景看似光明，卻仍有暗影，動物實驗的 3R 原則，僅需自主管理，並未引入第三方監督。零安樂死政策看似有成效，但現況是收容數一半以上仍會面臨安樂死的命運，更有許多「暗地處分」情形，而且，流浪貓犬危及稀有野生動物的問題是一大隱憂。

正如作者指出，日本人貓之間的關係，絕非「人們自古就喜歡貓」，實情是「人們一直都是因著自己的方便來對待貓，也不斷讓牠們吃盡苦頭」，該如何打造讓人和貓都幸福的社會？最終還是必須回到民主運作的常態，在各種歧見之間不斷對話、取得共識。這是人類社會向上提升的唯一方式，也唯有如此，貓咪才能和我們一起迎向更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