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波／不只恐龍、猛獁象！不忘草與蚯蚓的草根古生物學──《直立猿與牠的奇葩家人》

對古生物有興趣，又想即時掌握最新研究趨勢的台灣讀者，如今多出一本科普小書參考：《直立猿與牠的奇葩家人：47種影響地球生命史的關鍵生物》（The Earth: A Biography of Life: The Story of Life On Our Planet through 47 Incredible Organisms）。

本書由訓練有素的專家撰寫，扎實地從生命誕生寫到智人震撼世界。以寒武紀、侏羅紀等地質時期為主幹，逐一提點每個時代的重要性質，並各自挑選幾款生物介紹。全書有不少插圖，不過並非圖鑑，整體以文字敘述為主；陸續登場的 47 種生物，有些看似不是那麼有名，卻都有資格作為代表，帶出更寬闊的生命大歷史。

直立猿與牠的奇葩家人：47種影響地球生命史的關鍵生物

本書從生命誕生寫到智人震撼世界。（圖／《直立猿與牠的奇葩家人》內頁）

▌草與藻：撐起生態系的基層製造業

一般人對古生物的印象，往往是猛獁象、恐龍、魚龍、菊石、三葉蟲等動物。可是一如當今世界，植物、微生物其實比動物更有影響力；而且不少重要的生物，外觀未必像是奇珍異獸，乍看再平凡不過。

舉例來說，「禾草」（Grasses）是不起眼的常見雜草，數量卻極為驚人，覆蓋地球表面龐大的面積。另外，隨著人類發展，我們熟悉的馴化植物，撐起文明基礎的小麥、稻米、玉米、高粱、大麥等糧食作物，也全部都是精心培殖的禾本科植物。更不能忽略，遠遠早於人類的利用以前，大批動物仰賴它們餵養。

生態系中不可或缺的禾草，歷史有多悠久呢？答案或許比一些讀者想的更晚，它們在白堊紀末期現身，到「新近紀」才漸漸獲得重要的地位。新近紀，介於兩百六十萬到兩千三百萬年前之間，這時鳥類之外的恐龍早已滅絕許久，因此有不少以植物為食的恐龍，但是恐龍在多數時候其實沒有機會吃草。

了解稻、麥都是禾本科植物後，讀者想必都能認同到禾草的重要性。然而，地位類似的「巨型海藻」（Kelps）更容易受到忽視。禾本科穀物消失，人類大概就滅亡了，可是沒人當作主食的海藻，又為什麼重要？

盡管在人類眼中，海藻存在感不如陸上的草，但是遍布於海床，巨型海藻森林撐起生機蓬勃的海岸生態，依然是當今生態系不可或缺的一塊。藻類與禾草誕生的年代皆早於新近紀，卻都要在這個時期才開始扮演更關鍵的角色，影響力延續到現在。

即使不把海藻作為主食，人類依然持續利用藻類，有時候還影響到歷史。例如，許多外地人學過，馬鈴薯飢荒（1845-1852）深深影響愛爾蘭的移民，卻沒什麼人聽過蘇格蘭的歷史故事。

十九世紀的人們會採收巨藻，焚燒製造蘇打灰，作為肥皂和玻璃的原料。當時蘇格蘭高地有大量蘇打灰的需求，地主強迫佃戶採收海藻，剝奪其他的謀生方式；然而此一產業的利潤，給予貧窮佃戶的回饋卻不多，繼而促使「高地清洗」（Highland Clearance）發生，許多蘇格蘭人因此離開家園，遷徙到世界各地。

▌探索古代生物的現代人類

為什麼主題為古生物學的書中，會順便提到「高地清洗」呢？應該和本書作者艾爾莎．潘齊洛里（Elsa Panciroli）是蘇格蘭人脫不了關係。她在學術圈出道不算太久，卻已經名列不少篇論文，還出版兩本數百頁的科普書。

這位古生物學博士的頭號專業是古代哺乳類演化，也是她 2021 年第一本書《我們之前的野獸：哺乳動物起源與演化中不為人知的故事》（Beasts Before Us: The Untold Story of Mammal Origins and Evolution）的主題。隔年她又出版《直立猿與牠的奇葩家人》，短時間大量創作，依然保持不錯的品質。

我們之前的野獸：哺乳動物起源與演化中不為人知的故事

古生物學博士艾爾莎．潘齊洛里（Elsa Panciroli）。（照片提供／大塊出版 ©Elsa Panciroli）

本書風格不怎麼賣弄文彩，偏向平鋪直敘，描述不少地質和古生物學的知識，資訊量密集。不過除了高地清洗以外，也穿插少量人的故事，南極的「舌羊齒」（Glossopteris）化石往事，堪稱可歌可泣。

史考特（Robert Scott）率領的英國探險隊，1910 年挑戰首先抵達南極點，卻敗給阿蒙森（Roald Amundsen）領導的挪威隊伍，而且回程愈來愈殆盡，最終全員覆沒。調查隊尋獲遺體時發現，英國探險隊在一位接一位隊員倒下、拋棄大批行李後，依然拖著十五公斤的舌羊齒等生物化石，堅持到最後一刻，可惜功敗垂成。這些化石證明，人們印象裡總是被冰封的南極大陸，也曾經是綠意盎然的生物天堂。

英國探險隊員於南極點合照（1912年），上排中間為羅伯特．史考特。（圖／wiki）

▌有些「古生物」好像依然在世？

蕨類植物舌羊齒的全盛時期是二疊紀，兩億五千兩百萬到兩億九千九百萬年前，後來滅絕了。古生物何其多，有些介紹古生物學的作品，會把重心擺在已經滅絕的生物。不過本書的選材，也重視古代與現代生物的關聯性，有時候會讓讀者有股感覺：「古生物」不一定那麼古老。

像是石炭紀的巨脈蜻蜓（Meganeura）、波爾蛸（Pohlsepia），便是當年的蜻蜓與章魚。而三疊紀的蚯蚓，侏羅紀的甲蟲、古鱗蛾（Archaeolepis），讀者應該也耳熟能詳。但是切莫誤會，例如，巨脈蜻蜓是超過三億年的蜻蜓，可是並非現今蜻蜓的直系祖先。

類似狀況其實相當普遍。生物就像一個大家族，許多近親的不同分支一代一代傳承。一些分支在某些時候大放異彩，一如家族裡的有名親戚，接著卻盛極而衰，甚至成為歷史；更晚出現的家族成員，其實是其他支系低調延續的後裔。也就是說，章魚長存，波爾蛸永遠消失了。

▌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是有些動物……

介紹古生物的科普作品很多，不同作者還是能寫出不同味道。本書選材上，除了特別重視生態系中大幅改變環境的基層生產者（原杉菌、鱗木、針葉樹、巨型海藻、禾草，以及意義類似的蚯蚓），還有兩點趣味：第一，恐龍的戲分極低。第二，人類的祖先沒有特殊待遇。

在恐龍的全盛時期侏羅紀與白堊紀，此階段的 8 種代表性生物中，只有阿根廷龍以極為巨大的體型入選，始祖鳥分類也屬於恐龍大家族（大概能算半個），高人氣的暴龍等肉食恐龍則完全缺席。我猜考量是大眾對恐龍相當熟悉，不如把更多篇幅留給植物、藻類、蚯蚓、節肢動物，對生態系影響更大，卻沒那麼起眼的生物們。

猿猴家族演化數千萬年，人類是其中一員。探討人類演化源流的學科，稱為古人類學，有些古生物學的作品也會多寫幾筆，介紹人類很不起眼的直系祖先。這本書除了基本資訊，沒有給予人類特殊待遇，和其他 46 種生物一律平等。

當然，硬是要說人類只是眾多動物中不特別的一種，聽來也過於矯情。作者直言：「人類無疑是地球上最特別的居民之一。」人類有什麼獨特性？本書強調的是，不同生物各自的特色，一種動物同時具備。

大象具備更大的腦、烏鴉會使用工具、海豚有複雜交流的社會群體、螞蟻能主動培植生產者、藻類與蚯蚓可以影響全球氣候與生態系……不同生物的特殊能力，人類可謂一應俱全。

▌殺死一隻渡渡鳥

人類科技突飛猛進之下，仍然有很多事辦不到，復活滅絕生物就是其一。人類所屬的第四紀（現在到兩百六十萬年前）四種代表生物中，真猛獁象、渡渡鳥都已經滅絕。渡渡鳥絕種數百年，猛獁象大概是四千年。十幾年來持續有人大聲宣告，想要復活這些絕種動物，但是依然沒人成功。事實上，短期內毫無希望。

以生物分類之代表性，以及對生態系之重要性評判，渡渡鳥應該算 47 種生物的最後一名。如果是喪失飛行能力的鳥類，還有其他多個物種；即使加上近親，牠們也只存在少數島嶼。為什麼渡渡鳥能名列本書呢？

有一本小說叫作《梅岡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英文原名「殺死一隻仿聲鳥」，書名來由是：「殺死仿聲鳥是一種犯罪，因為仿聲鳥什麼壞事都不做，只是哼唱美妙的音樂供人欣賞。牠們不吃人們院子裡種的花果蔬菜，也不在穀倉裡築巢做窩，只為人們盡情歡唱......但越是純粹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性無情抹殺。」

蚯蚓、甲蟲、巨藻、禾草，在本書有一席之地，是因為它們在如今的生態系依然有一席之地。渡渡鳥在本書的存在意義，卻是因為人類介入而不復存在。在一本古生物為主題的書中，讀者能見到大量滅絕的生物，卻不見得能體驗到，對未來的人類而言，當代我們的影響力將何其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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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波
生命科學碩士、文學與電影愛好者、戳樂黨員，主要興趣為演化，希望把好東西介紹給大家。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同名粉絲團「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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