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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朝聖之路,是解決中年危機的好方法嗎?──專訪《藏翅膀的人》陳慶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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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祐踏上「朝聖之路」前在巴塞隆納的聖家堂前留影。(照片提供/陳慶祐)


繼紀錄田園生活的散文集《種日子的人》後,陳慶祐再推出《藏翅膀的人》,這是一本結合他2016年徒步八百公里的「法國之路」,與十多年間橫跨四大洲的旅行筆記,旅途中,他遍享美景、美酒與美食,日出即行,日落前擇地而休,與許多朝聖者錯身、重逢。他說,「如果你喜歡旅行,如果你在旅途中學會整理自己,如果你懂得轉換視野觀看自己與他人,你便是旅行信仰者。」
透過本次訪談,我們也一同參與他走過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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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提問:孫梓評(詩人) A=陳慶祐(本書作者)

Q:《藏翅膀的人》有個副標:「一個旅行信仰者的朝聖之路」,它同時結合了你曾在2016年徒步八百公里的「法國之路」,與十多年間橫跨四大洲的旅行筆記。如果旅行是宗教,這個宗教的神明有一張怎樣的臉?要皈依為信徒,又需要經過怎樣的程序?是在哪一個瞬間,你發現你成為了「一個旅行信仰者」?

A以我的宗教觀來說,所有神明共用同一張臉,那張臉是:「自己」。宗教指引了一個目標,即是「度自己」,但藉由「度他人」的途徑,來達到明心見性。

而皈依的意思是「回頭」,上路就是最好的回頭審視──我最近過得如何?有沒有堆積的心事忘了曬一曬?有沒有愛過別人超過自己?有沒有過去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回頭之後,再把臉望回日常,才能校準方向,繼續在人生前行。

所以,如果你喜歡旅行,如果你在旅途中學會整理自己,如果你懂得轉換視野觀看自己與他人,你便是旅行信仰者了。

至於我的「啊哈」瞬間,起始於三毛書寫的撒哈拉沙漠。那年我國小畢業,根本沒有去過任何遠方,就在她的文字裡皈依為信徒,一輩子都在路上了。


Q:輯一「在路上」以「現在進行式」的節奏,將你的「朝聖之路」逐日記載分享。除了肉身的磨難體驗之外,心靈如何被打磨也一併顯現。書寫有助於遺忘,或是將記憶固定,那麼,有沒有逃脫於你的書寫之外的一件與朝聖之路有關的小事可以分享?

A《種日子的人》到《藏翅膀的人》,這些年寫作方式都是用iPhone或iPad,即時拍下浮光掠影,即時寫下真切感受。特別是朝聖之路的那一段,每天寫三到四篇文字,這些記錄彷彿製作標本,把那些生猛、那些活跳跳全留下了,即使毛色有點脫落、尾巴有些傷,成書過程也盡量留下來了。

但仍有許多沒有寫下來的小事喔,畢竟人生很難完全化為文字,比如說:尿尿。

朝聖之路每天步行二、三十公里,幸好我是如廁作息規律的人,早上起來就蹲廁所,路上找餐廳吃早餐,然後解決大事。至於尿尿,就真的是處處留情了。身為生理男性,這件事相對容易,要嘛找棵樹,要嘛趁無人時候,那種解放雖說很生理,其實也很心靈──我被宇宙灌溉了咖啡和水,然後回報給乾涸土地或無辜小草,那便是天人合一了。

一只背包、一根枴杖,就能走到海角天涯。(照片提供/陳慶祐)


Q:「哀樂中年」,但往往是偏義複詞,有哀無樂。中年不若青春,一切向上萌長,而傾斜著,衰頹著,墜落著,對你來說,如果真有所謂「中年危機」,踏上朝聖之路,是解決中年危機的好方法嗎?

A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年危機而上路的(因為對年齡比較無感),但是,什麼年齡都有危機,最好的解決之道,應該都是脫離原來自動導航的人生,走上意料之外的路吧。

BUT,務必要看到這個BUT,既使把朝聖之路記錄成書了,我也沒有認為那是唯一的遠方。既然是中年人了,總有衷心想去的所在吧?應該要自己治癒自己,而不是用別人的藥方喔。

坐郵輪環遊世界?徒步環島?請取悅你自己,旅行教派裡,條條大路都可以皈依。


Q:相較於「在路上」,輯二「旅行是一門性技巧」的輯名顯得活色生香。對你而言,旅行之所以始終有著魅惑之感,究竟是因為「在路上」,還是因為各種可能的「活色生香」?對你來說,一趟美好的旅行,通常具備哪些元素?

A旅行與性技巧都是學校沒教的事,都得靠自己摸索,而且打磨都要趁早,才是造福自己、造福人群的方式呀。

對我來說,「在路上」與「活色生香」是同一件事。我覺得旅行中的感官是更打開的,即使是常去的城市、長住的街道、相同的情人,也都更有顏色、立體與氣味等不同層次的展現。

對我來說,最美好的旅行往往不是意料之內的,而是那些意想不到的。像是陌生人的故事,或是交通的困蹇。我人生至今吃過最美味的食物在北海道網走港,拿著相機拍攝漁夫將剛撈起的蟹拉離網,竟然被某位漁夫不經意地放了一串蟹卵進了口中。那真的就是「驚為天人」四個字,口水不斷湧出而且沾上了甜味,那股鮮味即使落入食道、無可品嚐了,還是在腦海重複播放,無法自已……


Q:打開《藏翅膀的人》書腰,赫然發現一個神祕的小句子:「我最喜歡的國度其實是『路』,那麼無邊無際,又自由奔放。」那麼,你第二最愛的國家是?

A那句話其實是我旅途中的收穫。我覺得旅行的人其實是沒有國界的,或是說,旅行的人其實是同一國。而身為一個喜歡走路的人,我發現,路,才是我最衷愛的旅程。從小喜歡公路電影,那種浪跡天涯其實是一種安穩自在;而朝聖之路就是具體展現──不用尋找了,你就是自己的家。

那麽,我第二最愛的國家,應該是交通工具吧?除了走路,我還擅長坐飛機、坐火車、坐公車。我曾經坐火車橫越整個北美洲,即使36小時都在車上,我也甘之如飴;另外,即使在飛機上幾乎無法入睡,我卻十分熱愛飛行的每分每秒。

我想,這也是一種遊牧民族吧,不逐水草而居,策馬就是旅途。


Q:旅行在當代的修辭中,聽起來比較接近享樂,做為一個長年的瑜伽練習者,生活耕種者,光課習修者,你的旅記卻常常出現各種探索內在的挖具,因為「宇宙到處都是訊息」,所以你看著、聽著、活著、學著、愛著、痛著。對你而言,一個旅人如果想要平衡形而下的享樂與形而上的修行,最重要的提醒,會是什麼?

A享樂和修行,其實是同一件事情。

我們往往認為,修行是享樂的另外一端,形而上是形而下的另外一端,但這是一種批判。修行應該是「如是」看待所有感受,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同時明白,這就是「體驗」。好比天空飄來一片雲,映照在湖泊上,湖泊只要知道那是一片雲,喜歡或不喜歡都是一片雲,而湖泊是湖泊,雲是雲,這樣就是修行。

所以禪宗說,修行是「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而我們往往是「吃飯時百慮千思,睡覺時千思百慮」。

旅行不全然是正面的,只是被宣傳得只有正面;旅行其實是三百六十度的,再進一步說,活著就是旅行。


Q:據說有些伴侶或戀人,一起旅行後就在機場分手了。可對你來說,不僅有能夠多年後一起重遊舊地的伴侶,有相互體貼的溫暖朋友,有血濃於水的親愛家人,與你一起到達過各種風景。就連你本來應該隻身上路的朝聖之路,老天爺都派給你一位萍水相逢的「蘇格拉底」。你認為,理想的旅伴具備怎樣的條件?或者說,我們該如何使自己成為理想的旅伴?

A我是個從小怕孤單的孩子,奇怪的是,長大以後都不怕寂寞。大部分時候,我被許多美好人事簇擁著,而我很珍惜那些小部分時候,只有一個人,在遠方想念美好人事。

我的朝聖之路也是這樣,一位老先生陪我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我們白天各走各的路,夜裡一起分享晚餐與房間。走完朝聖之路兩年後,我還飛去了他的家,甚至到今天都依然有聯繫。末了才知道,老先生為我示範了理想旅伴的 role model。

理想的旅伴,我覺得跟談戀愛的對象很像:最好彼此都是獨立個體,想交會時互享彼此的光,想隻身時放手各自闖。所以,想成為理想的旅伴,應該先讓自己成為可以隻身旅行的人,鍛鍊好自己的奇淫巧技,才能讓彼此一起高潮。


Q:疫情三年,你曾經想念過,哪一個抵達過的遠方嗎?曾經想望過,如果可以身在哪一個沒去過的他方該有多好?你曾經想像過,疫情三年後,再度跨越國界,居然是為了去新潟購買夢幻鯉魚?

A完全沒有想到,疫情之後,第一次旅行竟然是去買錦鯉。

不能飛行的時候,我繼續關注朝聖之路,甚至做好了葡萄牙之路、北方之路的計畫;也曾遙想沒去過的北歐,或是跟隨一個環遊世界的朋友夢遊中南美,而最終,解禁之後去的竟然是:日本。

不過,中年以後,其實明瞭「順流」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看清楚手上的牌,盡量水到渠成,而不要力挽狂瀾。所以,最後收進《藏翅膀的人》是今年春天的新潟之行,這應該也是極少數人會選擇的旅行吧?在雪地裡飛車找夢幻鯉魚,而不是堆雪人、看樹冰……

無論如何,只要旅行就好。

新潟縣的貝掛溫泉,冬天時可置身雪白之中。(照片提供/陳慶祐)


Q:《藏翅膀的人》特別安排了一輯「翅膀的痕跡」,寄放在雲端,提供讀者下載。這一輯,先是旅途中所遇的動物貓狗登場,繼而是行程中所逢各色人種,形式類近可滑動的 IG,滑動著一張又一張風光與明媚,然後才讀出照片的細節。可是旅途有太多稍縱即逝瞬間,有沒有事到如今你仍無法忘懷,但來不及按下快門的一幀記憶?

A朝聖之路結束之後,我的大狗Brownie就過世了。當時的我萬念俱灰,以為朝聖是面向光明,還沒學到黑暗也是一種朝聖。

這樣的我去了葡萄牙波多,一個被我浪費的城市,每天就是在旅館房間裡哭,或是一直走路,看動物、拍動物。情緒低到谷底也不是辦法,我選擇離開波多,前往里斯本。那天,巴士經過了杜羅河畔,停在路易一世鐵橋邊,陽光正好,而且順光,窗外就是波多大景,新城與舊城盡收眼底,所有乘客都拿起手機、相機狂按快門,只有我,靜靜坐著,想念大狗。

那個畫面至今深深印在我腦海,沒圖沒真相,成為了私記憶。


Q:你曾說,〈飛〉是你唱給「旅行」的情歌。「只要你能說出一個未來/我會是你的/這一切都可以放棄……」此刻如果為《藏翅膀的人》點一首歌,讓旅人帶著上路——仍然是〈飛〉?


A
《回聲》是我最喜歡的專輯,也是三毛的緣故。而這首歌〈飛〉,至今仍是我唱給旅行的歌,也想為《藏翅膀的人》點這首歌。

我不怕/等待你始終不說的答案/但是行裝理了/箱子扣了/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

三毛寫給曾經的戀人,潘越雲也唱得掏心掏肺,可這歌裡沒有鄉愁。真要有,也就走不了了。

沒有人會給你一個未來的,除了你自己;別人給你的未來,也得你想要。於是,這樣的我繼續扎根台灣種日子,等待飛起,才把藏起來的翅膀理一理,準備飛行。

旅行呀,其實是自己和自己的愛情故事。

走完朝聖之路會獲得一張贖罪券,據說此生罪孽可以減半。(照片提供/陳慶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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