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白雪公主
雖然封面明寫著《永別了，白雪公主》，作者碧翠絲・阿雷馬娜也很好心地在前言，提醒讀者，她這次要站在「醜惡的一邊」，還引用里爾克的「美不過是恐怖的開始」。翻開第一頁時我還是被嚇到身體向後一仰，不自覺地拉開與劇本的距離，好仔細打量每一位小矮人，不，實在是太陰森了，感覺像是會把人拐去賣掉的人蛇集團。再翻開一頁，對，我想起來了，這故事是以「壞皇后」為主角，我竟立刻忘了。這合理地解釋為什麼小矮人看起來那麼討人厭，以皇后的視角來說，這些人就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但，不對啊，整座皇宮，國王，第一任皇后，也是怪到爆。終於，主角壞皇后出現了，天啊，她在魔鏡前的那張真是醜到我都要做惡夢了。說到惡夢，我後知後覺，這本書看起來就像是我小時候會做的惡夢，混沌且暗沉的顏色分布，超現實的比例，⋯⋯。然後，阿雷馬娜一口氣扔出八幅畫面來詮釋一個動作：皇后吃下公主的心。我們知道那不是公主的心，但皇后相信那是。我倏地陷入著迷⋯⋯天啊，皇后吃心臟那混合著痛苦、懷疑與沉醉的神情——好好看，好迷人，我從來沒想過皇后可以是重點，更沒想過這麼做讓白雪公主這個傳世已久、我根本不必擔心爆雷的文本，變得深邃、立體、複雜。
小矮人在壞皇后視角，就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皇后在魔鏡前的表情張力十足。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皇后吃心臟的神情混合著痛苦、懷疑與沉醉。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嫉妒得發狂的皇后，原來才是這個故事的原動力，少了她，這個故事無以為繼。
整體幽暗、暈染、不規則的畫風，甚至是白雪公主被毒昏倒地，她跟七個小矮人那誇張、荒謬的五官，以及王子騎乘的、那胖大到不可思議的白馬，我完全不能解釋自己的反應，一邊在心中尖叫，太怪了，太怪了，這到底在幹嘛？一邊目不轉睛地逡巡著畫面的每一個細節。尾聲，又一次，阿雷馬娜切割畫面，彷彿攝影，喀嚓、喀擦、喀擦，皇后穿上燒熱的鐵鞋跳舞，無論是之前快意地吃心臟，或是在這狼狽地跳舞，我沒有錯過，皇后的面孔有時會有一瞬的澄明（至於是哪一張，就交給各位去詮釋），讓人忍不住猜想，她是否有時會頓然恢復清醒，意識到嫉妒不僅傷害了白雪公主，也困住了她。但結局我們都心知肚明，皇后最後的命運是化為烏有，也就是死亡。阿雷馬娜處理結局的方式卻是留下一張原始得近似符號的臉，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控訴，也許兼而有之。
整體畫風凌亂、不規則，王子的白馬也胖大到不可思議。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皇后穿上燒熱的鐵鞋狼狽地跳舞，面孔有時會有一瞬的澄明。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阿雷馬娜處理結局的方式是留下一張原始得近似符號的臉。
圖／《永別了，白雪公主》，Adieu Blanche-Neige © 2021 Beatrice Alemagna / La Partie
我找出阿雷馬娜其他的作品，又一次被震暈，等等，這是同一位作者嗎，為什麼畫風（這時候講畫風真的是literally）一變？就好像我隔壁那個看似中規中矩的鄰居，有朝一日起意在三更半夜大聲唱歌，垃圾分類也不做了。如此地突兀，可是，好羨慕啊。
容許我借用陳沛珛的形容，這本是「阿雷馬娜著作裡如Ｂ面第一首的存在」（年輕的讀者恐怕不能理解Ｂ面是什麼的Ｂ面了）。Ｂ面第一首，每個人的理解不同，但多數人都會承認，就像梁詠琪唱的詞「傳唱不多，卻最像我」。我不禁猜想，阿雷馬娜為何會決定要這樣詮釋呢？再次回到繪本，這次我把感官調得更鬆，在翻閱的過程中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愉悅，好像按摩，有些師傅就是會找到那個引發你一切倦怠的位置，再以不輕不重的力道往下按，微微的痠痛感化為眼前的煙火、痛並且快樂著。日本心理學者河合隼雄曾著文〈為什麼童話令人戰慄〉，提及「孩子聽到殘忍的故事時，可以知道這是發生在內心世界的事情，並且將其意義內化為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們就不再需要做出殘忍的舉動。」啊。是的，為什麼要在這個文本問世兩百多年後，以「壞人」的角度再次說這個故事？還以鬼影幢幢的形式，挑動讀者的敏感神經？我如此解讀這個繪本：有人替你殘忍，也付出代價了，闔上繪本，在別人的生命裡當個好人吧。
阿雷馬娜作品
永別了，白雪公主
那些消失的事
玻璃小孩吉賽兒
永遠都不要!
無所事事的美好一天(新版)
哈洛史尼普波特前所未有最好的災難
巴黎的獅子(中法文版)
神奇的胖胖-蓬蓬-小小
作者簡介
居於台中。
喜歡鸚鵡，喜歡觀察那些別人習以為常的事。
著有《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已改編成電視劇）、《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小說《上流兒童》、《我們沒有祕密》、《致命登入》。
✎作家金句：「山窮水盡時，故事會帶領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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