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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孩子吃拉麵的時候,世界上有其他孩子因戰爭倒臥在地──繪本裡的文學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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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襲——不知道這個詞是誰決定的,的確是來自空中的襲擊。通紅一片的天空中飛來黑色的B29戰鬥機。當時還不流行怪獸的說法,來來回回盤旋的戰鬥機看起來就像巨大的飛鳥一樣。
——向田邦子,〈吃飯〉,收錄於《父親的道歉信》

日本作家向田邦子在散文集《父親的道歉信》裡,描寫戰況激烈之下,一家五口餓著肚子,將午餐當作最後一餐拚命吃下肚的荒謬光景。邦子的字裡行間,流露出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遺憾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戰爭現狀的殘酷事實。

角田光代改寫、西加奈子繪圖的繪本沒有字的明信片,改編自向田邦子《女兒的道歉信》的經典篇章,深刻呈現戰爭時期家人間的情感牽繫。繪本以家中老大(小姊姊)的第一人稱口吻來說故事,小姊姊光是「陳述事實」就足夠有力道喚醒那段記憶:「戰爭開始了,我們的生活變得跟以前很不一樣。食物短缺。我們住的小鎮,不少炸彈落下來,有人因此失去房子,也有人失去了親人。戰爭愈來愈激烈,好多小孩被疏散到鄉下。疏散的意思,就是必須離開家人……」被炸得紅通通的天空,冒著煙的灰白色房子,孩子們穿著木屐的腳下踩著被拉得好長好長的影子。

沒有字的明信片(日本國民作家向田邦子名篇繪本化)

沒有字的明信片(日本國民作家向田邦子名篇繪本化)

女兒的道歉信

女兒的道歉信

父親的道歉信(大和民族的張愛玲誕生九十週年紀念版‧傾訴家庭衝突與親子矛盾的回憶之書)

父親的道歉信

小姊姊的第一人稱口吻傳達出戰爭的殘酷。(圖/《沒有字的明信片》)


不可思議的是,繪本沒有畫出任何人的臉孔或表情,但每個畫面都充滿情感,西加奈子以稚拙的蠟筆筆觸,畫出木屐、針線、棉布、蒲公英和南瓜的特寫,還有被疏散到鄉下的妹妹隨身攜帶、用來報平安的空白明信片。這些畫面帶我們凝視當下,看見被迫分離的家人之間僅存的微小寄託,繪本的文學質地如此直達人心,讀來令人動容。

一家人原本有六雙木屐。(圖/《沒有字的明信片》)

大妹和小妹被疏散到鄉下後,只剩下四雙。(圖/《沒有字的明信片》)

小妹終於回來了,爸爸光著腳ㄚ衝過去。凌亂的木屐。(圖/《沒有字的明信片》)

 

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則是透過我吃拉麵的時候⋯⋯》描繪出世界的不同角落正在發生什麼事,點出「日常」的重要性。封面上,雙手捧著熱騰騰拉麵碗的小男孩,正謹慎地享用眼前的拉麵,書名頁,皎潔的月光映照著空空的拉麵碗。繪本將我們的日常生活片刻,以「異地同時」的方式串接起來:住在城市的孩子正在吃拉麵、轉遙控器看電視、上廁所沖水、拉小提琴、揮棒、打蛋、騎腳踏車;在世界另一頭,為了生活,有孩子背著更小的孩子、有孩子在打井水、牧牛、推車賣麵包⋯⋯也有孩子獨自倒臥在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

長谷川義史以很粗的筆沾滿水彩,甚至不在意畫出邊界、不顧慮技巧好壞,只求誠實的畫出人物當下的心情感受,他的畫面讓我們的心跟著颳風下雨,就像水彩在紙張上渲染開來一樣,帶著我們亦步亦趨,抵達真實的當下。當我們凝視著那位倒臥在地的孩子,心中浮現了不忍卒睹的複雜情緒。長谷川義史說:「我想用繪本談戰爭、和平,不是為了『教』,而是創造大家一起來思考、察覺的機會,我們和孩子開始來想這些事吧!」

我吃拉麵的時候...... (精裝)

我吃拉麵的時候...... (精裝)

城市孩子吃拉麵的時候,世界上也有其他孩子倒臥在泥土地上...(圖/《我吃拉麵的時候...... 》)


戰火中的孩子
是善於描繪孩子容顏的岩崎知弘(1918-1974)最後一本繪本,她從50幅畫作中選出19幅,並將個人感受寫成詩句。當戰鬥機一台又一台飛越土地上空,瘦弱的孩子赤腳站在土地上,身體背對著讀者,微微地顫抖。殘酷的戰火迅速奪去孩子們的夢想和笑容,岩崎知弘以寫意、簡約的筆墨勾勒出孩子們茫然無助的神情,帶讀者凝視一張張看似失落,卻顯現出堅強的面孔。

2018年,我在國立歷史博物館的岩崎知弘經典插畫展「為和平祈願」展廳,親眼看見繪本原畫。每一幅畫和每一段文字都振動我心,尤其是「尋找媽媽的孩子」,畫中枕在大人肩上向後望,試圖尋找媽媽的小女孩,她的眼神讓人看了不忍鼻酸。岩崎知弘在這一頁寫下小女孩的心聲:「風呢?媽媽呢?」戰火中孩子的盼望,何其無辜。「即使是現在,戰爭也沒有真正結束。」「我希望,當看到這些溫柔圖畫的孩子們長大的時候,依然會把它們保留在心中的某個地方,所以當他們面對悲傷或絕望的時候,能回想起這些溫暖的繪本而得到平靜。」岩崎知弘將心中無比溫柔和堅強的地方,全獻給了世界上的孩子。

戰火中的孩子

戰火中的孩子

戰鬥機飛越土地上空,孩子背對讀者,微微顫抖。(圖/《戰火中的孩子》)

正在尋找媽媽的孩子,無辜的眼神讓人看了不忍。(圖/《戰火中的孩子》)


台灣作家李如青的繪本《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再見吧叢林》《離家五千里》《夢回森林》,描繪二戰時期來自緬甸的亞洲象群被捲入前線戰事,這是一段今日讀來依然懾人心魄的歷史。在台灣動物園史留名、大家熟知的「林旺爺爺」曾是一頭小象,牠出生於緬甸,名為「阿美」(Ah mei)。「阿美」原為協助人類搬運木頭的「森林工作象」,日軍入侵緬甸森林後,象群被俘擄,日軍利用牠們來搬運大砲、彈藥、橫渡溪流。後來,中國遠征軍擊潰日軍,再度俘擄了「阿美」在內的13頭亞洲象,並讓象群參與修建崎嶇難行的滇緬公路(全長1,453公里),溫馴的亞洲象「阿美」就這樣被無情的戰事拖磨著前行。

小說家吳明益在《單車失竊記》裡這樣描寫「象」:「象能聽得到人聽不到的聲音,也能發出人聽不到的聲音。……群象低鳴的時候,叢林的樹葉都微微顫動,露珠從最頂端的葉子掉落,沙沙沙沙地像下起了大雨,螞蟻都會舉起上半身等那個聲音停止,小一點的石頭也會輕輕晃動。」象是擁有深層靈魂的遠古動物,可以與世間萬物共振共鳴。「你如果對象不真誠,象可以看穿你的眼神,牠們可以用耳朵搧掉謊言。」象的眼神溫柔、敏感,小巧迷人,充滿智慧,能觸動人類的情感與靈性,面對象,你得坦白,毫無隱瞞。

《大兵林旺》三部曲裡,少年兵「小元子」始終陪伴著大象「阿美」,他們一起經歷過荒謬的戰爭,搖搖晃晃橫越海洋來到台灣,最後抵達圓山動物園。「小元子」理解且盡可能撫慰「阿美」心中躁動不安的情緒,但終究無法完全撫慰「阿美」。林旺晚年,進入嚴重的狂暴期,甚至得用鐵鍊拴住一隻象腳,不太可能是因為發情引起的狂暴,也不全然是直腸手術導致的情緒失控後遺症,或許牠仍對殘酷的戰爭持有記憶,對同期被俘擄的象群老友們抱有感情,我本身也比較相信這樣的說法。

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海報書衣版,共三冊)

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海報書衣版,共三冊)

單車失竊記

單車失竊記

少年兵「小元子」與最後的戰象「阿美」,天空隱約可見象群的身影。(圖/《大兵林旺》三部曲)

 

《單車失竊記》裡,藉由一位自緬甸戰役活下來,受過馴象人訓練,後來與同僚一起驅象回中國的穆班長口中,說出他所能理解的林旺:「那段記憶有一種腐蝕性,林旺心底一定有什麼地方,被那燒掉了。而以他跟林旺相處的經驗來判斷,林旺有很強的記憶力,也擁有跟人類一樣複雜的情緒。牠不會忘記的。……甚至,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清楚。」唉,多令人心碎。

象的眼神讓人心醉,也讓人心碎。(圖/《大兵林旺》三部曲)

 

無情的烽火砲擊、迅雷不及掩耳的毀滅性力量,逼迫我們不得不去反思戰爭對人性的侵蝕,積極地喚醒生命對和平的渴望。如果可以,請為孩子朗讀這些故事,帶著孩子一起凝視繪本裡的圖畫,可以試著跟孩子做一些討論或解釋,分享我們共同的悲傷,毫無恐懼地說出心裡真正的感受。

或許,這就是我們面對戰爭的方式,這就是我們活著最大的意義。

因為只要發動戰爭,無論任何一方,都是戰敗國。


本文稿酬全數捐獻給「財團法人賑災基金會:烏克蘭專戶
祈願戰事早日結束,平安自由歸於人民。


作者簡介

閱讀盪鞦韆主筆、文字工作者、自由接案編輯。
曾任 image3 繪本主編三年。

閱讀就像是在盪鞦韆,有靜止,也有啟迪,
有孤獨,也有與人分享的樂趣,
閱讀跟盪鞦韆一樣,兩者都充滿了魅力。

臉書專頁:閱讀盪鞦韆
聯絡信箱:wenchunwu1227@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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