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畢繪本《渾沌》，藉由日本人喚醒了莊子。《莊子．內篇．應帝王》裡不到百字的一段，白話大約是這樣：南帝和北帝常找中央之帝渾沌玩，渾沌也對祂們很好。渾沌沒有像人類的七竅，沒有眼、耳、鼻。兩人為了渾沌的好，幫祂一日鑿開一竅，鑿了七竅後渾沌就死了。
作者夢枕獏在渾沌死了後，問了一個問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聽、去嗅、用自己的嘴巴去說——應該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得了的一件事吧？
渾沌有眼睛、耳朵，卻看不見也聽不見，於是兩帝幫祂開七竅。
（圖／《渾沌》夢枕獏、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Konton © 2019 by Baku Yumemakura & Taiyo Matsumoto / KAISEI-SHA）
是的，本來故事應該在渾沌死後就結束了，這是莊子的故事，留下的謎團與思考是讀者的，夢枕獏改寫莊子，直接問了一個一般人都想問的問題，為什麼給你添了眼、耳、鼻，你反而會死呢？夢枕獏也沒有寫出答案。只是說，他老想起那個對著天空好像在笑的渾沌，他喜歡那樣的渾沌。
為什麼給你添了眼、耳、鼻，你反而會死呢？。
（圖／《渾沌》夢枕獏、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Konton © 2019 by Baku Yumemakura & Taiyo Matsumoto / KAISEI-SHA）
夢枕獏融合了中國古代神話生物與莊子的一段，形成了一個新的故事。前半是渾沌形體的交代；後半則進入精神層面。依莊子的脈絡，寓意可能是，以人類本位思考硬去改變自然，只有害了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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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沌」是一個「有眼但看不見、有耳但聽不見」的生物，可祂並不是現實中的瞎子、聾子。在鹿橋的《人子》也有一篇〈渾沌〉，開頭引了莊子同一篇，「中央之帝為渾沌」。他把「渾沌」視為「心智」，比五官還強大的心智——
心智可以想見整個宇宙。宇宙若是不服氣又長大了一點，心智就再想大一點，還是把它都想進去了！
從古以來，人的世界不知道長大、變化了多少回，心智都把它想見了。心智只有想得清明與不清明，只要它想，它就想見。
心智沒有眼，所以不是「看見」，是「想見」。
心智如果不活動、不思想；就不存在。
人有前後。眼睛就生在前頭。前面的東西，眼睛就看得見。背後的就看不見；要把身子轉過去，把後面變成前面，才看得見。
心智沒有前後，所以前後都可以同時想見。
那麽，「渾沌」可以是一個比擁有眼、耳、鼻更「高層面」的生命，是看不見的「心靈」。
文字轉換成繪本，最有趣的是怎麽幫渾沌「添上七竅」或「鑿七竅」？松本大洋就畫了枝大毛筆，幫全身白的渾沌上了一滴墨。在這裡我不由得想到了「孩子原本是張白紙」、「一經人手就壞了」。渾沌雖然沒有和人類一樣功能的眼、耳、鼻，但是祂是懂對別人好，對自然感受力強的，那是「人之初」的狀態嗎？或者，「渾沌」象徵的就是「孩子」的狀態。經過大人連續七天的添加就死了，爆炸了。而作者夢枕獏重複說，他好喜歡那個老望著天空在笑的渾沌。
松本大洋以大毛筆幫渾沌上墨的方式呈現「開七竅」。
（圖／《渾沌》夢枕獏、松本大洋／大塊文化 Konton © 2019 by Baku Yumemakura & Taiyo Matsumoto / KAISEI-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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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由莊子的脈絡，不得不想到「無為」。在教學上，也有「無為」教法。倡導即興戲劇的英國戲劇家凱斯．強史東（Keith Johnstone）在《即興》裡寫到，「智力」與「感知力」的區別，也提到他生命中的一次啟發——刹那間我懂了，以智力來評價人太瘋狂了，正如農民看向夜空所感覺到的可能比我還多......
那麽我也懂了，原本納悶作者重複著喜歡「老望著天空在笑的渾沌」，「渾沌」象徵的是人最珍貴的「感受力」、「悟力」，或是孩子的本真吧。也許，我們就和那兩位皇帝一樣，常誤殺了別人的「心靈」。
【後記】
我問了一個孩子，「為什麼渾沌會死？」
他不假思索地說：「因為他們給他的東西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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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馬來西亞華人，苟生台北逾二十年。美術系所出身卻反感美術系，三十歲後重拾創作。作品包括散文、詩、繪本。《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我們明天再說話》、《馬惹尼》、《詩人旅館》、《老人臉狗書店》、《我的美術系少年》等十餘冊。編譯、繪《以前巴冷刀．現在廢鐵爛：馬來班頓》，最新作品為《馬來鬼圖鑑》。
曾任臺北詩歌節主視覺設計，作品入選台灣年度詩選、散文選，獲國藝會文學與視覺藝術補助數次。於博客來OKAPI、小典藏撰寫讀書筆記和繪本專欄。獲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獲選香港浸會大學華語駐校作家、桃園市立美術館展出和駐館藝術家。2021獲金鼎獎文學圖書獎。
Fb/ IG / website : manin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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