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料公社大師,英國記者強.朗森(Jon Ronson)寫議題報導書,就像麥可.摩爾的紀錄片、火爆的實境秀,直播受訪者的迷因發言,鬼打牆令讀者傻眼:「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講什麼」。
強報導反社會人格的《灰色人性》中,澳洲「耶穌基督徒」教主叫信徒捐出「多餘的腎」(?)。作者諷刺了他,教主大怒,揚言阻止下次捐腎,弄死受贈者,給作者一個教訓。
強一臉無辜,靜靜看著你裝逼。不言而喻,要是教主悲天憫人、矢志移植救命,很難想像他會不惜草菅人命,也要把教訓仇家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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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羞辱是否利大於弊?受害者怎樣才能免於人生被毀?躲過炎上的反流量密碼是什麼?被人上網一搜就見光死的萬年黑歷史,有錢人怎麼砸錢洗白?強的《你被炎上了嗎?》沒有哲學家空談,全部訪談當事人現身說法。
全書始於強被人冒名開假帳號,就像假的謝金河教你投資。強抗議「你冒用了我的身分」,前牛津講師.假謝金河回答「資訊變體並不是用了你的身分,而是把社群媒體的數據活化成資訊變體式的美學」。
(小泉進次郎體?這是「超買」、「走讀」,還是「你只是在等紅燈」?)
假謝金河訓誡強,不要妄想霸佔本名,投機取巧,其心可議,根本是把名字當成品牌在經營。
(投機不勞而獲,偷名人身分當品牌經營,說的不就是你自己?)
強要求刪帳號,假謝金河震驚髮指,痛批強太狠毒,竟想毀掉看不爽的小小帳號。
強投降散會,輸到脫褲。影片貼上網,十分鐘後網友援軍趕到:「告死他們」、「卑鄙、討人厭的白癡打亂了別人的生活,還嘲笑受害者」,強樂不可支。
「他媽的心理變態」,有人揚言要尿在「那個爛貨」的屍體上,幾天後假帳號就刪了。社群團結起來打跑壞人,除暴安良。
但下次炎上,卻非童話快樂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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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暢銷書《開啟你立刻就能活用的想像力》、《大腦決策手冊》作者、一線紅星雷勒,讀名校哥倫比亞大學,待過諾獎得主的實驗室,拿獎學金進牛津。在一堆大報、大雜誌開專欄,演講不斷,分身乏術,因此被抓到常一稿兩投、抄襲炎上,他的書應聲下架。
雷勒辭職道歉,打入思過崖,青燈古佛為伴,但三山五嶽各路人馬怎會放過他。《紐約時報》登出了他新書提案,馬上有女作家「抓到了!抄襲」,網驚「太無恥了吧」。且慢,舉報文說,雷勒只是跟別人引用同一本書,該新書提案也附註了出自哪本書。
冤枉他抄襲,只是騙流量。強慨嘆懲罰過度,不成比例:「可是他趴在地上了,大家還是繼續照踢不誤,並慶幸自己有圍毆到他。」.

2012年,雷勒(Jonah Lehrer, 1981)兩本書涉嫌抄襲與捏造被全面下架。雷勒辭去相關工作並公開道歉。(圖片來源 / wiki)
一開始,部落客麥可有妻小要養卻破產,正愁錢時,挖出雷勒專欄捏造名人的話大獨家。看到報導雷勒買下好萊塢近七千萬台幣豪宅入住,深覺不公平,自己寫新聞永遠換不了錢,真是個他媽的蠢蛋。事後麥可回憶:「我真笨,嫉妒他成功毫無道理,但它讓事情變得有點不一樣。」
雷勒一場演講,酬勞六十萬台幣。麥可踢爆雷勒捏造,稿費才六萬六台幣,他說「我什麼都沒得到」,「千萬別這麼做,會毀了某人的報導,千萬別按下送出鍵。」
麥可絕非「什麼都沒得到」,他因此進了《每日野獸》八卦雜誌當編輯。我想像一群直播主跳「上車舞」歡迎他「哥哥腹肌有八塊……我們來接你了呀」。維基百科上,他最大成就是搞垮雷勒。
麥可(Michael Moynihan, 1974-)曾擔任《每日野獸》文化新聞編輯、《Vice》雜誌主編。(圖片來源 / wiki)
麥可事前對雷勒曉以大義,說無意借燒雷勒出名。只是忠於新聞天職,讓家人有飯吃。「我並不是那種會在Gawker上說:『幫我找個可以在公共廣場上燒死的對象,大家就會知道我是誰了』的年輕人。」以撻伐為樂的人。
Gawker八卦網站的豐功偉業:替 PayPal 創辦人出櫃、揭康泰納仕人夫財務長嫖男妓、發摔角明星性愛偷拍片、爆議員候選人女女一夜情、駭入前州長裴琳電郵。首創辦公室超大螢幕,播八卦即時流量榜,看流量給獎金。
簡直宗教裁判所,一生監督名人性生活,真是干你屁事。是造業障付房租,還是下拔舌地獄換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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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何時開始變得不好玩了?麥可答:「你的獵物開始驚慌的時候。就像是去樹林裡打獵,你的心情是『這種感覺真棒!』接著你對動物開槍,牠躺在那裡抽搐,希望你往牠的頭上敲下去。你的心情是『我並不想當劊子手,這真是太可怕了』。」
像雙重人格,麥可這些深明大義的懺悔,穿插在嘲笑雷勒「糟糕的騙子總是自以為很厲害吃定你」、「一直在耍心機」間。麥可告訴自己,不爆料就會被看不起,記者竟然為了往上爬而壓報導,大家會說他沒骨氣,以後別想混了。
(但你不爆沒人知道,誰會看不起?明明是為了往上爬才爆,怎麼話反著說也成?)
雷勒想壓新聞,打了數十通未接。麥可截圖為證,以免別人不信一代巨星曾經跟他下跪求饒而不得。
(馬英九:「哈哈沒想到有今天吧!」)
麥可的太太鄙夷「真可悲,怎會以為打電話有用」。
事後,麥可找雷勒告解:「我只想跟你說,這麼做讓我覺得糟透了。」雷勒不在乎他的感覺。麥可搖頭,向強抱怨雷勒沒血沒淚,總算看清真面目。
(是誰沒血沒淚?你總不能斃了一隻鹿,再叫鹿站起來給你拍拍秀秀說:「別難過,你只是錯在太善良,謝謝你讓我解脫。哥們好槍法,給你按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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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可滿口仁義,徒顯殘酷。為減輕罪惡感,設法將雷勒妖魔化。出人頭地的慾望,與自知毀人不倦的恐懼,像兩股激流,衝擊著麥可忽東忽西。「記者風骨」等牽強理由,就像遇溺時的一根稻草,反覆帶著他漂回「我並不想當劊子手」的無間地獄。
另一例,美國女公關飛往南非,上飛機前,發文嘲諷種族歧視「前進非洲。希望我不會得愛滋。開玩笑的啦,我可是白人耶」就關機了。原本一百多人追蹤,卻被Gawker八卦記者當成「噁心的種族歧視」炒作,搞得像裴洛西訪台,全球數萬人盯著追蹤她的班機。奔相走告等看「這個賤人」降落、得知被開除的表情。
她回公司打包,哭倒在地。記者驚訝她這麼快就完了,「像是射擊後的強烈後座力。」「我從來不會早上一醒來就希望那天解雇某個人,當然也不希望毀掉任何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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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凶手都在喊冤「我不是劊子手」?
「沒有一片雪花會覺得需要為雪崩負責」,強解釋「認知失調」:「我們是好人」和「我剛剛毀了一個人」的想法,彼此矛盾,會讓人緊繃、痛苦。需要創造虛幻故事,讓自己好過點。
這股衝突貫徹全書,強逐一訪問了在拔舌地獄門口捧爆米花排隊的我們,了解炎上激情的來由。如果炎上靠的是陌生人互相非人化、投射正邪大戰的幻想,本書則是用真人圖書館破除幻想。《烏合之眾》說「烏合之眾只會被誇大的情緒動員,要誇大、斷言、重覆,千萬別用推理來證明任何事」,那麼《你被炎上了嗎?》就是注射疫苗,免於被演算法搧風點火。
強提醒,從炎上毀掉一個人當中,谷歌賺了三百六十萬台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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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擅用戲劇性的細節,折射出人格瘋狂的核心。他和奉俊昊合寫電影《玉子》的劇本,電影《法蘭克》部分取材他玩團的經歷,電影《超異能部隊》改編自他的《瞪死一隻羊》,和壞小子羅比.威廉斯開節目追尋飛碟、超自然現象,哪裡有怪咖,就不能沒有他。
因而本書還採訪了「羞辱變現」:雜誌要強體驗男扮女裝上街,寫成報導,因為恥度越高、越有票房(拍完定裝照,他崩潰拒絕)。還有色情片女製片,專長把各種丟臉恐懼,如「當街被綁脫光任人圍觀」拿來拍片,令她自由又安全。
我想到女星吳可熙,新人時期被欺負,導演要男主角拿鈔票狂抽她耳光。她把遭公開羞辱的創傷,寫成電影《灼人秘密》劇本,金馬獎入圍八項。即使是羞辱的刻痕,經歷人生熬煉,也可閃閃發光。
作者簡介
延伸閱讀

灰色人性:發現潛伏在日常生活中的瘋狂
玉子
英國記者強.朗森(Jon Ronson, 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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