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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安／讓筆戰狂熱者身心安頓的一本書──《零盲點思維》

作者:朱家安內容提供:天下雜誌 / 2021-10-27 瀏覽次數(6376)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網路時常讓我痛苦。世界上不可能每個人意見都跟我一樣，我懂，不過網路這個20世紀以來最偉大人類發明虐待我的方式，就是每天把和我衝突的意見送到我面前。在網路上，我是支持性別平權和台灣獨立的左派無神論者，此外我也主張落實服儀規定解禁以及文言文退出國民教育必修，你不會想知道我的臉書留言區有多混亂。

現代人類的新挑戰：其他人類

網路把政治立場不同的人送到你面前，這對我們彼此的心靈健康都不是好事，因為人類顯然尚未發展出在網路上也能以禮相待的文化。在過去的夜晚我們可以選擇窩在自家沙發裡，打開各自認同的政論節目邊看邊罵，這些小小的不文明時光讓人類白天合作時能彼此容忍。但現在若你選擇接受網路生活，幾乎就等於選擇把想法攤在陽光下，承受留言區的砲轟。

有些人把現代人類的上述困境歸結於我們在同溫層過太爽，失去了與不同意見者溝通的能力。這種看法沒什麼道理，因為：如果我躲在同溫層，那麼那些不同意我的留言者是怎麼找到我的？如果你不同意我這看法，也可以想想看：若你算是躲在同溫層，那我這篇文章是怎麼找到你的？

如果你把同溫層理解成某種可以不跟異議者接觸的小小安全空間，像是你、你的沙發和播放你喜歡的政論節目的電視之間形成的空間，那網路時代可以說是大手摧毀了無數個珍貴的同溫層，把我們裸體趕上線，任憑人檢視你珍視的各種價值。

我們的最大對手是自己

認為現代人的問題是沒「走出同溫層」，這說法另一沒道理之處，在於事實上走出同溫層並不會比較好。這種意見想像：一旦接觸不同意見，人的彈性就會增加、心胸變得包容。但殺不死你的，會讓你更開放嗎？不見得。在《零盲點思維》裡，作者茱莉亞．蓋勒芙（Julia Galef）介紹了一個試圖讓人「聆聽不同觀點」的研究。受試者被安排去訂閱立場不同的推特推文，結果研究發現，若要說暴露在不同政治觀點底下有任何後果，那就是讓人更堅持自己原來的觀點。（我相信還有一個後果是讓人心情變差，不過該研究沒測這個）

零盲點思維：8 個洞察習慣，幫你自動跨越偏見，提升判斷能力

或許有人會認為，問題不在於暴露於不同觀點，而是在於我們沒有真的「聆聽」：人類的某些心理機制讓我們對不同意見產生防備心，不但不容易被說服，反而可能認為自己更需要鞏固自身立場。

這個理解受到各種心理學研究支持。照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在《好人總是自以為是》裡的說法，人在做價值判斷時，總是先直覺踩好立場，再開始為自己的立場找理由。而在為自己找理由的途中，我們的種種心理偏誤會啟動，讓你成為一個擅於…沒錯，擅於為自己找理由，而不是聆聽不同意見的人。

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

所以人注定無法和異議者互相溝通嗎？也不見得。政治學者泰特洛克（Philip Tetlock）的研究發現：若人知道自己的意見會受到「不確定其立場，但在意真實和公平」的人檢視，他們就會在選擇立場時更謹慎，更有機會以別人能理解的方式來說明自己的選擇。

若你覺得上述這種思維態度值得嘗試，蓋勒芙的《零盲點思維》是我見過最實用的指導手冊。面對不同意見，人類缺乏耐心、易怒、自傲。海德特讓我們瞭解為什麼我們那麼差，而蓋勒芙協助我們變好，他以心理學切入分析人的種種偏誤，並提供實際解方。

實際困境的具體解法

和海德特一樣，蓋勒芙瞭解人類的判斷偏誤往往不是來自於我們不夠理智，而是我們很難不受偏誤影響。因此在《零盲點思維》裡，蓋勒芙致力於發展各種技術，來協助我們對抗偏誤。值得注意的是，這本書並不是批判思考手冊，教你怎樣的推理才是合理的推理，這本書並不是關於某些抽象的思維，而是關於具體且真實的人類心理困境。

像是，如果我們總是傾向於從自己的角度去思考事情，因而難以避免盲點，我們可以怎麼做？蓋勒芙的建議是一連串的測試，例如：

局外人測試：若你擔心自己判斷的議題和自己密切相關導致偏頗，可以假想：若自己是站在外人角度評估這些意見，會做什麼判斷？
從眾性測試：若你擔心自己崇拜權威或者基於驗證性偏誤而低估不同意見者的看法，可以假想：若這意見是來自跟說話者立場或地位相異的另一方，你會做什麼判斷？
選擇性懷疑測試：若你擔心自己的立場影響自己對某證據的評估，可以假想：若這證據支持的是相反的立場，你會做什麼判斷？

又像是，對於人們容易因為自己在意的議題而憤怒，無法好好思考的問題，蓋勒芙正確的指出這是因為我們把特定立場當成了自己的身分認同。這本身並不是壞事，因為你本來就不只是你，還是你相信的、你認為有價值的那些東西。就像我不只是我，還是支持性別平權和台灣獨立的左派無神論者。

然而，若你感覺這些認同讓你變成更難溝通的人，蓋勒芙建議你「輕持」認同。輕持認同的意思是，你依然是無神論者，但並不把「身為無神論者」這件事情當成你的價值和驕傲的來源，如此一來，你會更能面對不同意見而安然自處，也會能夠更開放的反思自我。

注重身心健康的思維書

上述整理只是蓋勒芙百寶袋的冰山一角。身為關注批判性思考和反思能力的人，蓋勒芙提到的心理偏誤我大多都知道，但我從未看過誰像他這樣，發展各種具體做法來抵抗偏誤。初次拿到《零盲點思維》時，我手上正在寫一篇評論性的文章，評論的就是我在意的議題。我嘗試使用蓋勒芙的技巧來反省自己在文章裡的論點，我不該這樣做的，因為這導致我多花了一小時修改本來看起來「還算有道理吧！」的說法。《零盲點思維》不預設知識背景、文句流暢好讀，在上述寫作經驗裡，蓋勒芙協助我看見我的盲點，更能接受不同說法，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因為在現代世界，學會面對不同意見已經成為快樂過日子的必要條件。

\\蓋勒芙TED演講：「為什麼你會認為你是對的，儘管你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