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看似在跳群舞,其實會發現自己不同調的年代,
於是有些影視中的角色,在散場後,他的孤獨才在你心中生根,你將接棒地演下去。
有些書,它所書寫的某個孤獨身影,彷彿連呼吸都是與你共生的。
有些真實人物,在他們淡出眼前後,你才知道你當時是藉由他,映照了自己。
而多數現象,只是一群人各自寂寞的獨白。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當人生的泥沙愈是沉重時,我們看待天空的渴望就今日更勝昨日。於是我們內心在頹唐中能看到一首詩,那竟是我們的生命內核。主角李美子的人生就像是開在旱地的花,最後她以他人認為絕望的來綻放希望。
所謂「詩」在李滄東的鏡頭下並不深奧,無非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像現實生活只是一捲底片,能顯影在人們心頭的才會是正片。
於是當女主角楊美子說她最幸福的回憶,「我記得三歲時,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我姊在呼喚我,我只看到她半邊臉,她喊著我:『美子,過來。』,那時我是很可愛的。」
那相信自己被愛的瞬間,停格在她三歲。儘管那一幕豔陽天早已過去很久,但卻是支撐美子人生的待續,是詩意翩翩的瞬間。韓國導演李滄東的電影溫柔中都有股冷意,如《生命之詩》中多次被點出的那句:「為什麼這麼美(或幸福)的時候,我卻感到心痛呢?」
那些心痛都是接受了遺憾,如與美子同上寫作課的同學分享起自己的感動經驗,一個男同學因為過去20年都住在狹小的空間,對於能搬進能躺成大字型的空間感到如上天堂。另名女同學則想起她童年時教會不識字的外婆一首歌,沒想到外婆彌留時仍記得那首歌的片段。
人生難免失去,但失去本身讓你有再次擁有的能力。
電影中的美子在企圖寫詩,或想捕捉點詩的光暈時,整個人的心情像是脹滿氣的紅氣球,有著眼看就要飛出天際了的興奮。
她最後終於寫出詩句的剎那,你聽她吟詠的語調,像是汽球已飛出了原本軌道。令人想到《美國心玫瑰情》最後那段塑膠袋之舞,那麼廉價的袋子,在它迎風獨舞的剎那,心卻是被充得飽飽的,原本低微的位置未改,卻像是回到孩子的嘻笑模樣,追著那遊戲的風尾巴就此去了,人生回到再無成見的一眸。
然那就一瞬間,之後美子就又回到了她謹小慎微,活得如田埂旁小花的日常,守著一小片的花色,猛往角落裡生著。
李滄東以美子人生窒息到想求救的心,像窗沿旁忘了被澆水的花,過了花期,仍挨著陽光。你看得出美子年輕時是個美女,但經濟條件不好,她美得很膽怯,只認著花盆方寸裡長。
她在灰撲撲的鎮上是個醒眼的存在,她圍著白圍巾,身上總穿著花圖案的裙裝,飄逸的布料像是要飛了一樣。這身打扮像是她最後的一點抵抗。已近遲暮的她,穿著比周遭主婦要年輕些。對照她困窘的處境,她卻是那個城鎮裡最渴望盛開的存在。
花俏亮麗的打扮,是她對窘迫生活的一點抵抗。 (圖/《生命之詩》劇照)
有許多導演喜歡藉由女子的生命述說故事,因為女子的韌性強,年輕時有盆就長花,老來則可遍地的蔓生,更能顯出人生的天際線難以掌握。
李滄東從《密陽》《綠洲》《燃燒烈愛》以及《生命之詩》中,都是由女子的人生投射出生命的烈日灼身。無論人們漫天的輿論、無法施展的機遇、及底線的探求,都由這些習慣承受的女人身上,顯現出當地人心的旱象。
楊美子習慣不抱期待,且時時怕說錯什麼。她習慣拿著竹編的包包、穿著碎花服,姿態是迎風的,有時戴著白洋帽,有點像是我們小時候看的時裝雜誌的穿著,早期的女性刊物,與其說是穿搭示範,更像是活在他國的想像。儘管美子要為女兒帶兒子、孩子的長期缺席,同時要承受為男雇主對她身體的打量意淫。她的那身花彩仍與人生劃下楚河漢界。
但這樣的抵擋是無力的,她如彩蝶的穿著愈發顯出人生的落塵量。隨著知道自己孫子性侵女同學,以及自己被診斷有阿茲海默症後,那些飛砂就快淹過了她這一身要飛舞的指望。
她開始對於她腦中快散失的語句有了捕捉的急躁,她留戀著可看到美好事物的能力。由於病症的倒數感,花與鳥兒的鮮豔,感官所能承受的一切被放大著,對照她周遭人的麻木,她雖擁有在日常發現美的能力,卻怕失去了本能一般,她到處問人寫詩的技法,怎麼捕捉靈感。
隨著孫子性侵女同學,以及自己被診斷有阿茲海默症後,那些飛砂就快淹過了她這一身要飛舞的指望。(圖/《生命之詩》劇照)
人生的殘酷與她感受的美好相反。如電影中唸的詩:「不要踐踏炭灰。如果你不曾為了誰而燃燒殆盡。」也如美子自己看到路上被踐踏的果實所寫的:「甜杏落了泥,是為了下一代不惜繃開被踐踏。」
其實從電影一開始,一個女國中生在河裡被發現,美子因其死而感受對生的迫切,甚至同感於女性多年的沉默。當她講起女孩投河時,適才還熱絡的鄰人就冷了話題,人們忙於更喧嘩的沉默。
真正重要的事情總纏在蛛網上,無關緊要的話題卻總被熱情討論,美子所渴望的生氣讓她更想掙脫於眾人的死氣沉沉中。
《生命之詩》藉由一個女孩的死,來對照哪一邊更接近死亡,一個女學生之死還是一片暮氣之地?人生與生命又各是什麼?人生分際遇好壞,但生命有綻放到凋謝的週期,人們總忙於人生,卻忘記生命的本質,不如一隻鳥仍記得唱歌,也不如一個果實甘願落地的重力與香氣。
人生的殘酷與她感受的美好相反。如電影中唸的詩:「不要踐踏炭灰。如果你不曾為了誰而燃燒殆盡。」(圖/《生命之詩》劇照)
因此這部電影最後是那個少女的回眸,也是美子的帽子飛起後的待續,她們像生氣的遠離,遠離草木不生的想像,遠離與生命背道而馳的人生。
有人說李滄東的電影太寫實或沉重,但他關注的恰恰好是輕盈本身,是際遇有四季的自在,是美醜相生的自然,只是這些能翩翩飛起的,都不在現代想像裡。生命之詩是什麼?不過就是枝頭有隻鳥、一片簷傍片天,一個有限人生所能守住的片刻不朽而已。
《生命之詩》(Poetry)是由李滄東執導的2010年南韓電影。它講述了一個60多歲的郊區婦女的故事,她在患上阿茲海默氏病和面對不負責任的孫子時開始對詩歌產生興趣。請到資深戲精尹靜姬出演主角,這是自1994年以來她在電影中的第一個角色。該影片被選為2010年坎城影展的主要競賽片,並獲得了最佳劇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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