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美，就是非常坦誠地表現事物該有的狀態。」──專訪攝影師奧山由之-\ 本月大人物 /-OKAPI閱讀生活誌

（圖／原點出版《BACON ICE CREAM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yoshiyuki okuyama）

溫柔的光調中帶著明亮而銳利的新鮮感，日本攝影師奧山由之的照片裡總是有著什麼使人無法別開視線。不只是凝止的，無法言喻的，空景中的淡淡愁緒或暢快的奔放感，都令人一目難忘——啊，這就是奧山由之的作品。女孩走過尋常的街道，帶著故事、似語未語的神情既甜美卻又充滿距離；明明靜佇在空氣綻放、卻彷彿已萎去的花的逆影。

有些照片，讓人一看就能認出「這很奧山」。但，什麼是「非常奧山」？

日本攝影師奧山由之。（圖／原點出版提供）

「世界上的一切，
其實全都是相反事物的共存。」

2011年獲頒第34屆寫真新世紀優秀獎後、以攝影家身分正式出道的第五年，奧山由之出版了《BACON ICEC REAM》。這部書名音節輕快卻有些怪異的作品，可說是他的第一個里程碑。當時他投入攝影業界，以新銳之姿受到市場肯定，但每天反覆的拍攝工作卻讓他自我懷疑：什麼是「很像奧山由之」的作品？而這，也是出版《BACON ICEC REAM》的初衷。

為了尋找「很像奧山由之」的作品，當時他把出道五年來拍過的所有照片全貼在牆上，刻意拿掉所有「一眼就被認為非常奧山」的照片，留下「無法以言語清楚說明，但很奧山」的，最後收錄成日本版《BACON ICEC REAM》。這次在台灣發行《BACON ICE CREAM [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也採用一樣的選圖方式。有趣的是，台灣版的內容既包含五年前被拿掉、這次卻選進來的照片（也有本來收錄在日本版、這次卻拿掉的），此外，還收了日本版推出後所新拍的照片。

BACON ICE CREAM（日本版）

BACON ICE CREAM [台灣限定版] (博客來獨家.精選設計限量海報)：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

BACON ICE CREAM [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

「《BACON ICE CREAM》是一個開放的、包含了一切的書名。培根和冰淇淋看似一熱一冷、一鹹一甜，是兩種相反事物的共存，」奧山由之說，但一切事物不都是如此嗎？「有光的地方一定有影子，有矛的存在，盾才有意義。我甚至覺得世間充滿的盡是這樣的關係。正因為有這樣的矛盾共存，才構成世界的豐富與寬廣。」

「而且，攝影就是光與影所組成的，也因此能說『攝影』這樣的東西，全都是BACON ICE CREAM呢。」奧山說。

（圖／原點出版《BACON ICE CREAM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yoshiyuki okuyama）

「攝影就是光與影所組成的，也因此能說『攝影』這樣的東西，全都是BACON ICE CREAM呢。」
（圖／原點出版《BACON ICE CREAM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yoshiyuki okuyama）

「日常中出現的一瞬間非日常感，
會讓我想要按下快門。」

很多人好奇，在慶應大學就讀政治學科的奧山由之，是如何走上成為攝影家的道路？談起與攝影的結緣，他笑說高中時因為興趣跟朋友一起拍電影，往往會拍攝街道、各種場所的風景以做為分鏡背景，過程中他開始感受到攝影的魅力。「跟電影不一樣，照片是一瞬間的畫面，我們通常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前後發生了什麼。比如失焦拍下桌上的蘋果，在沒有其他背景資訊的情況下，很難判斷這是一個蘋果，或是一顆球。」奧山認為，「這種『難以判斷』非常有趣，它對創作者來說就有了表現的空間，對觀者來說則有了想像的留白。」

那麼，什麼樣情況會想按下快門？

「像是，每天經過的路上看慣了的招牌，某一天可能因為光的反射，一瞬間看起來變得不一樣了。這種在看慣的『日常中帶有一點非日常感的景象，總是讓我非常想舉起相機拍下來。」奧山說。

「也因此，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是沒辦法拍照的，因為那讓我一下子進入非日常的感覺。必須要在這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直到它變成我的日常，我才能找到按下快門的時刻。」2018年出版的《Los Angeles/San Francisco》，就是在這種特殊體驗下產生的作品。

奧山由之攝影寫真集：Los Angeles/San Francisco

「在看慣的日常中帶有一點非日常感覺的景象，總是讓我非常想舉起相機拍下來。」
（圖／原點出版《BACON ICE CREAM台灣限定版：奧山由之的攝影初心》©yoshiyuki okuyama）

「攝影集就像一個時空膠囊，
也像一張寫了以後不能改的考卷。」

2015年在日本出版的《BACON ICE CREAM》，隔年即獲得第47屆講談社出版文化獎寫真獎，搭配的展覽更創下高人氣觀展人次。這次推出台灣限定版《BACON ICE CREAM》，有如這個創作計畫的第二個里程碑。

問奧山由之為何想做台灣版？「當時的想法很單純，因為許多台灣讀者想買日本版，但物流上非常困難。於是我們就萌生找台灣出版社合作、直接在台灣出版的念頭。」台日兩個版本皆由裝幀設計名家操刀，日本版與服部一成合作，在良好的分工默契上完成：奧山主導選圖、排序；封面設計、裝幀與紙材選擇，則仰賴服部一成的經驗。「日本版《BACON ICE CREAM》，可以說是我心目中這本書最理想的狀態。」

台版則是與聶永真合作，裝幀風格有別於日版的清新雋永，充滿當下時代的速度感。過程中，奧山放手由聶永真一手包辦照片選輯、排序、裝幀、封面，整本書透著強烈的街頭次文化氣息。「對我來說，兩位設計師雖然採用截然不同的設計，但都維持了《BACON ICE CREAM》的概念，為這本作品創造出嶄新的形式，打造讓人想收藏的特質。」

奧山從2012年即出版攝影集，把作品集結成書，於他而言是一個「確認創作」的重要流程。他解釋，「透過不同的載體看照片，得到的資訊量是非常不同的。攝影集對讀者來說，買回去後即使過幾年再拿出來看，都能看到以前不曾看見的東西，那些就是自己的成長與改變。對創作者而言，完稿印刷後的攝影集，就像一個寫了後不能回去改的答案，它很像一個時光膠囊，包裹創作者的狀態與當下對創作的解答，完整地保留了當時的想法。」

因此，未來若《BACON ICE CREAM》還要再發行其他語言版本，他也會希望由設計師來主導，一方面能創造與在地讀者的連結，也能脫開日本版，產生新的意義。或許，對奧山而言，這就像是在試卷寫上新的答案。

「從狹小的自我世界伸出觸角，
我想透過鏡頭找到個人生活與世界的連結。」

這兩年因COVID-19影響，日常彷彿懸浮在某種惶惶然的非現實狀態，在這樣的日常與非日常翻轉的時間裡，奧山由之也開始了新計畫。

「因為疫情，大家待在家的時間變長了。人、乃至於物品也變得更密集地凝聚在這個空間中。」奧山談到，特別是東京這樣高居住密度的都市，許多人會在窗上裝設毛玻璃，既有採光，又能保有部分隱私。而透過毛玻璃產生的影像，則創造了很大的留白想像，比如，毛玻璃內若是廚房，看到橫擺著像瓶罐的東西，有可能是洗潔劑；如果是房間，那一團的影子可能是絨毛玩具；或者白牆上一塊四方形影子，可能會是海報。「這種有點抽象的感覺所顯露的，對我來說是某種東京人的形象，也是這個家的個性。」

對空間有敏銳觀察的奧山，不少作品集都是從「空間」展開的創作，如近期赤赤舍出版的《flowers》或《As the Call, So the Echo》，前者拍攝了祖母離世後的家，後者拍攝了從東京遷居到長野的朋友一家人的生活。

奥山由之攝影集：flowers

As the Call, So the Echo

「在祖母的家中，能感受到她生前住在這裡時看見的夕陽，下午的光從窗口照進來，當我看著一樣的情景時，就彷彿與她的感觸重合在一起。《flowers》確實是在那間屋子中才能拍下的作品。」奧山感性地說，在長野拍下的友人一家，則是從家族的生活開始慢慢往外拓延，連村子裡的人都一起拍進來。「在那個只有五戶人家的小村子裡，產生的人際溫度、以及鬆散卻緊密的連結感，也是在東京拍不出來的。」

出道十年，奧山坦言，回看自己的攝影生涯，多半是偏向個人化的表現，因為疫情令他深刻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是與社會緊密連結、息息相關的，他總想著：「我的創作能不能回過頭來，帶給社會一些訊息呢？」因此，近期他開始把觸角伸展開來，嘗試在創作中拉出個人小觀點與社會大觀點之間的連結，「雖然我還在摸索，以近期作品來說表達得也還不很充分。不過這樣的念頭比起十年前，確實更為強烈了。」

「誠實即美，我想拍的東西不在事物的表面，
而是表面以外的一切。」

不少人從奧山由之的照片中，能感受到獨樹一格的甜美感。透過鏡頭他看見的「美」，該如何定義？

「我認為『美』來自於真誠（正直さ）。一個創作者聽從自己的內心、誠實地表達出來，就是充滿魅力的。這樣的準則，實際上放在一個人或一座城市，也都一樣。在現今這個時代，有時為了包裝、為了行銷品牌，往往反而陷入無法表現真正自我的困境。」奧山說。

拿攝影來說，觀者多半會根據照片慣用的色調、質感這樣的表面特質，來判斷這是誰的照片。「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我拍的東西，在色調或質感上沒有太多統一感，甚至對器材也不是非常講究。我可能比你們所認為的更不在乎器材跟技巧。」奧山笑著說，平常使用的攝影器材多達三十數種；因此會把相機依據使用方式區分為大型相機、小型相機，通常看場合、天氣狀況與現場拍攝條件選擇當天要使用的器材。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被拍攝的人的情感，或者是風景要呈現出什麼樣的狀態。如何面對被攝者、捕捉並傳達出他的情感與狀態，才是我最在意的問題。我認為，攝影創作的重點是傳達的『概念』，而不在拍攝的手法上。」

奧山說，「真正的美，就是非常坦誠地表現事物該有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