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威脅人類各方面福祉的當前危機──讀《孤獨世紀》

孤獨世紀：衝擊全球商業模式，危及生活、工作與健康的疏離浪潮

《孤獨世紀》寫的不只是個人的困境，而是全人類正處於歷史上最孤獨、最分裂的時代。「孤獨」一般指缺乏陪伴或親密感，感覺被無視或缺乏關心，可是當孤獨已滲透全球各個年齡層，本書作者、英國經濟學家瑞娜．赫茲（Noreena Hertz）認為，現代的孤獨是社會、經濟、政治失衡造成的大環境。

數位化與人工智能無疑助長了孤獨，然而作者相信主因是80年代英、美兩國帶動的新自由主義。這種以私利為優先的資本主義，逐步透過社會、經濟政策、職場、生活環境，鼓勵我們成為消費者而非公民、競爭者而非協作者、囤積者而非分享者、鑽營取利者而不是幫助者。於是貧富差距擴大，社群瓦解，社會安全網破損，企業和財團掌握前所未有的權力。

閱讀本書我常有「身在此山中」的困惑，因為對作者描述的問題早已習以為常，就算新自由主義促使我們短視近利，重個人而輕社群，但它之所以盛行，不正因為符合人類自私的天性？科技和網路改變大眾的生活面貌，已是不可抗的大勢，我們除了適應還能怎樣？

可是作者卻指出，不自私、團結、善良、互助也是人類的天性，若繼續過度崇尚經濟利益與理性，社會將更加失衡。科技飛快發展的當下，政府與民眾更要謹慎掌舵，警覺它讓我們付上的代價。

我覺得觀察與思考孤獨問題時，可以先想想它帶給人的感受。孤獨是不被看見與聆聽，感覺無助，沒有重要性，失去存在感。孤獨令人焦慮不安，對明天感到無力、無望。這種苦況下，會激發人類做出什麼事？

好比，「集體的孤獨」能對世局產生重大影響，因為我們往往依靠情感多於事實投票。書中提到一群美國的鐵道工人，本來幾代都支持民主黨，2016年卻轉投川普。因為他們覺得民主黨不再為他們發聲，感覺被漠視。當左派讓許多人失望，川普團隊卻明白「連結人民情感」的重要，在大小活動上跟支持者穿著紅衣、戴著鴨舌帽，一起唱歌，呼喊口號。調查發現，川普的支持者比較沒朋友，然而每個人都有渴望成為群體一分子的需求。他們的孤獨也來自得不到同胞、雇主、社群、政府的重視和關心。

又好比，即時通訊讓人隨時隨地聯繫，也讓對話變得倉促零碎。社交媒體能快速傳播和交流，亦同時激化仇恨對立。煽動情緒的言論最能引起迴響，每個按讚、回應都餵養了腦內的多巴胺（快感賀爾蒙）。社交媒體公司設計出令人上癮的產品，靠使用者的投入度、使用量獲利。作者比喻社交媒體就像從前的菸草公司，若政府與民眾正視其危害，便能做出適度的監察管控，比如徵稅、定立法規與罰則等等。

關於智慧型手機有一點我覺得有趣也很真實，調查發現，即使除去社交媒體，手機本身就會竊取注意力，消減我們對旁人和外界的關心。伴侶如果把手機放在餐桌上，就算關機、不碰它，仍會減弱彼此的連結與同理心；即使沒在使用，有手機就會更少對陌生人微笑。我也察覺跟別人相處時，拿著手機、放在桌面，或收起來渾忘它的存在，溝通的專注度和滿足感有明顯的差別。

兒童因為父母花太多時間在手機，更多患上焦慮和憂鬱症。青少年的自我價值很容易隨按讚數波動，成人比以往更難察覺孩子在虛擬世界的困擾，進而提供幫助。手機與網路讓人孤獨，矛盾是愈孤單的人，往往愈依賴它，就像貧者愈貧的惡性循環。作者擔心近年因疫情導致公眾資源緊縮，像關閉圖書館、社區中心、日間照顧中心等等，會令孤獨再也沒有轉圜餘地。

近代流行的開放式辦公室，原意為促進溝通，卻成了最冷漠的工作空間。開放式辦公室讓員工難以集中，於是加倍用力捍衛自我空間，例如帶上抗噪耳機。同樣道理，都市化讓我們要跟很多人共享空間，若要給每個路人完整的人性關懷，社交能量勢必耗盡，以致經常以退縮封閉來回應。

孤獨世紀催生了「孤獨經濟」，作者親身體驗了「租借朋友」服務，陪她喝茶逛街的伴遊說，客戶大多是30歲左右、寂寞的專業人士。現代人可以僱請真人陪伴、聊天、抱抱，也可以購買社交機器人例如Alexa（虛擬助理）、Aibo（機器狗）和超級擬真的性愛機器人。但就算這些替代方案能夠撫慰寂寥，代價卻是喪失與人平等交往的技巧和同理心。新冠疫情進一步把大眾推向零接觸、孤島般的生活。疫情初期我便嘗試了從自動販賣機購買新鮮蔬菜和雞蛋，連一句謝謝也省了，的確便利安心，可是也失去與人眼神接觸、微笑交談的機會了。

作者指出，孤獨的影響不只局限於心靈層面，亦令人血壓、脈搏速率高升，免疫力下降，發炎指數與壓力賀爾蒙上升……其傷害等同一天抽15根菸。孤獨造成的經濟損失可高逹數十億美元。而且，疏離的人際關係與薄弱的社區連結，正不斷削弱民主的包容度與健全性。簡而言之，孤獨是威脅人類各方面福祉的當前危機。

讓每個人被看見、被聽見、被在乎，並非可有可無的軟性價值，而是基本的需要。《孤獨世紀》作者拋磚引玉提出一些給政府、企業的建議，概念主要是把連結、服務和同理心做為思考的核心，把現行的資本主義重塑得更顧及人性；個人方面，我們可以更多時候收起手機好好與人相處，不論在工作、家庭或社交時，把握機會練習傾聽、善意和體貼。即使我們自己可能也疲累和孤獨，然而積極地連結彼此、關懷互助，是治癒自己與他人，和修復分崩離析的世界的最終解方。

孤獨世紀：衝擊全球商業模式，危及生活、工作與健康的疏離浪潮 (電子書)

 延伸閱讀 

• 【馬欣專欄】我們都活在科技造的母體裡作夢──《智能社會：進退兩難》
• 為何在最民主開放、資訊流通的社會裡，人卻沒辦法對話？──專訪胡晴舫《群島》
• 活著有什麼能讓你開心嗎？──讀圖像小說《孤獨》
• 萬金油／當世界充滿無人商店、社交機器人，你可能會懷念起真人的機掰嘴臉──讀《在一起孤獨》
• 【特企｜孤獨星球生存指南】獻給回到孤島持續14天人際齋戒的你

成功的反思：混亂世局中，我們必須重新學習的一堂課

萬物的價值：經濟體系的革命時代，重新定義市場、價值、生產者與獲利者

人慈：橫跨二十萬年的人性旅程，用更好的視角看待自己

重新與人對話：迎接數位時代的人際考驗，修補親密關係的對話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