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說：「有技巧很好、但無趣的音樂。」那麼，有「無趣的好繪本」嗎？

這世界上有「無趣的好繪本」嗎？（圖／《花婆婆》內頁）

這就是爵士樂：溫頓・馬沙利斯的音樂與人生自述

給我搖擺，其餘免談

讀到村上春樹在《給我搖擺，其餘免談》裡有篇叫〈溫頓．馬沙利斯的音樂為何（以及如何）無趣？〉實在大吃一驚，也令人納悶：在這種廣結善緣的年代，沒有人會從文章標題就吐槽，而且不是開玩笑，是認真地寫一篇很長（真的很長）的文章。到底是怎樣的音樂家會被日本最有名的作家（之一）吐槽？

其實仔細一想，吐槽文比稱讚文難寫太多了，稱讚文誰都會寫，甚至都可以整理出一堆空洞、偽善的稱讚語，但大家似乎百看不膩；真正好的吐槽文，不是感情用事，而是說得頭頭是道，又藝術這種東西特別見人見智，難說得準，難以拿捏。

讀完這篇文章後，村上真正想說的是：溫頓這位被公認技法很好、天賦異稟的人，為何他表演無趣的時候，比有趣的時候多？

這是一個好問題，本來這世上就有很多不論是音樂或繪畫技法很好的人，無聊的作品可能居多。村上又說，無聊不代表壞（差），無聊也有分不同等級，有素質好點的無聊。並打圓場說：「若全世界都充滿了非凡、刺激的音樂，想必絕對會搞得大家喘不過氣來吧。」

他批評溫頓過於嚴肅、自信、好鑽研個性，和爵士樂的精神相違，「個人認為爵士樂並不是這麽理論兮兮、研究主義的音樂，而是該更雜亂無章、生氣盎然才是。」看到這裡，我聯想到有不少人喜歡以「書單」方式讀繪本，更有一種可怕的分類方式，以年級中高低來分，很多學校老師借重繪本來談某種主題，這都沒有不好，但是大家好像得了「分類病」，看到一本繪本就急著歸類，沒法歸類的就沒法讀，於是有人（或出版社）就會湊熱閙，去做正熱門的主題或教育性議題的繪本（像是霸凌、環保、歷史、移民等，我偶爾也會做）；只是，這樣看繪本的方式變成太「功課」了，看繪本應該是「雜亂無章」地閱讀，不同的繪本之間自然會互相滲透，這才更有閱讀的樂趣吧？──村上也說了，「很多時候，靈魂是需要吸收各種超越言語及理論框架、稱不上正確且曖昧不明的事物，並以此為養份成長。」

花婆婆

可不知為什麽尤其是學校人士特別喜歡「方向正確」、「言之有物」的繪本，像是《花婆婆》。花婆婆的宗旨是「長大以後要去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的事」，我認為這就是一本「無趣的（好）繪本」，尤其花婆婆「想在海邊買一棟房子住下來」，她可以說做就做，說買就買，想去世界旅行就去，以及畫面裡花婆婆上流階級的穿著──當她去非洲時，穿了一件白色洋裝、頭戴寛邊帽、還撐了把淑女洋傘，典型的布爾喬亞（或者這是裝的？若是裝的，又更附庸風雅了），站在一大群可能上衣都沒穿的黑人面前，說出「我會永遠記得你」之類的話，這樣的畫面只是令人覺得很尷尬。

仔細想想，「長大後要去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的事」其實是一個空洞、不痛不癢的口號，漸步入中年後，我對這種「憧憬」已經完全無感，我無法從這樣的故事獲得勵志或感動，去問大人的你「去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的事」，很多人都答不出來或臉上有三條線吧。這樣的故事或許一開始大家會有所動容，但多了之後就會感到倦怠吧？「讓世界變得更美」這句話是否已變成一句軟趴趴的廣告詞了。

花婆婆去非洲時，穿了一件白色洋裝、頭戴寛邊帽、還撐了把淑女洋傘。（圖／《花婆婆》內頁）

村上又提到一位和溫頓相比完全無名者：

多年前，我曾在美國一家小小的爵士俱樂部聽過小號手湯姆．哈瑞爾（Tom Harrell）的演奏。他的技巧和溫頓相比絕對是B級，不僅演奏風格並不瀟灑，分句也頗為粗糙。但他的音樂卻完完全全打動我的心，教我感動到一時無法從座席上起身。光憑言語，根本無法解釋他的音樂為何能帶給我如此震撼。雖然就CD聽來，他並不讓人覺得有多了不起，但至少他當時的演奏的確劇烈地撼動了我的心靈。

我認為這才叫爵士；必須能讓人陷入一時無法從席上起身的失神狀態──如果無法偶爾讓人感受到這種無法合理解釋的力量，還有誰要熱心地把三、四十年的生命奉獻在欣賞爵士樂上？

聯結到看繪本這件事上，《花婆婆》作者的書我以前也幾乎每本都找來看了，家裡也有幾本，我絕不是討厭她，而是看完村上這篇文章後，突然開啟了原來有一種被公認好的東西，也可以是「無趣」的，而只要仔細看看，就會發現世界上有很多無趣的好繪本。很多繪本必然不是「壞」，因為你找不到它壞的點，它也真的談不上壞，可能就是無趣而已。

村上最後那句話也講得很貼切，如果繪本無法讓人偶爾感受到一股無法解釋的力量，誰還要熱心把幾十年的生命花在欣賞、創作它上？

（楷體字引文出自《給我搖擺，其餘免談》中的〈溫頓．馬沙利斯的音樂為何（以及如何）無趣？〉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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