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人美真好、人醜吃草」公道嗎？什麼情況下「公平」值得破例？──繪本《蝴蝶先生選美大賽》

某天散步，看到蝴蝶與蜻蜓於花間飛舞，並見一隻蜜蜂駐足於花蕊，正當我為這春日畫面感到賞心悅目，卻忽然看清花蕊上的不是蜜蜂，是蒼蠅！頓感失落之餘，馬上展開一串自我詰問：要不是多看一眼，牠在我心中便永遠是小蜜蜂了，既然兩者如此相像，我的判斷亦隨時出錯，何用介懷牠是蜜蜂抑或蒼蠅？再者，難道花蕊只屬於蜜蜂，蒼蠅就不配？人的分別心從何而來？……後來看到這本《蝴蝶先生選美大賽》，簡直像預兆。

故事首頁，蝴蝶司儀一雙黑翅膀感覺隆重，蟲身在麥克風前顯得修長筆挺，他歡迎台下觀眾來到「蝴蝶先生選美大賽」。比賽開始，數十位候選蝴蝶一一登場，教人眼花撩亂。不過，雖說要比漂亮，主角又是理應是七彩繽紛的蝴蝶，作者卻只用黑白塗鴉線條呈現蝴蝶的花俏，我認為這是她的巧思——審美標準因人而異，不如乾脆用抽象的方式，給予讀者想像的空間。

蝴蝶先生選美大賽

蝴蝶司儀端莊得體，台下蟲頭湧湧。

蝴蝶們的造型簡單而幽默，翅膀是剪影般的色塊，身軀是男士的側面輪廓，髮型各有不同，全都長著逆天長腿，腳踏高跟皮鞋。經過一輪據說是難分軒輊的比拚，評審最終選出最漂亮的蝴蝶先生。旁白說這位優勝者美得難以言喻。

蝴蝶先生第一名有多美麗，請讀者運用想像力。

可是，正當蝴蝶先生接受萬蟲歡呼之際，他的翅膀竟在聚光燈下掉落！這雙美麗的翅膀居然是紙做的，而他真身只是條蚯蚓！氣憤的觀眾馬上驅逐這個騙子，蚯蚓落荒而逃。這兩幕構圖極具情緒張力。燈光下的蚯蚓喪氣垂頭，沒有美麗的翅膀為他撐起自信，便只剩下軟弱身軀，就連皮鞋也hold不住了。紅色背景襯托出蝴蝶的怒氣，他們由上而下迫近的黑影，有著步兵鎮壓之凌人氣勢。

蝴蝶的大翅膀好威風，讓爬行敗走的蚯蚓更顯微賤。
蚯蚓落下的皮鞋勾起我的好奇，回頭研究他們的腿，有些單腳有些一雙，身體構造甚是神祕。

我能夠理解觀眾的負面反應，當天我發現蜜蜂居然是蒼蠅的剎那，也感到錯愕與被騙。但想一想，若要怪蒼蠅偽裝蜜蜂，是否也要怪我看錯？選美大會的評審亦有類似的檢討，他們為自己居然選出一條蚯蚓感到不好意思，並同意蚯蚓確實不符參賽資格。然而，當想到那雙美絕全場的翅膀，又覺得蚯蚓能夠當選亦不無道理。

冷靜凝重的藍色氛圍裡，評審圍著蚯蚓遺留的翅膀，如同哀掉它的美麗，惋惜它的磒落。

這時蚯蚓在地底的家，憂傷地站在鏡子面前，讀者能看到他眼中的自我，確實是隻美麗的蝴蝶，身後不是泥巴而是藍天……另一邊，蝴蝶們念及蚯蚓生而為蚯蚓也不是他的錯，繼而後悔剛才對他太兇，漸漸消氣心軟。他們決定重新投票，結果大多數的蝴蝶贊成讓蚯蚓得獎。消息傳出，蚯蚓連忙鑽出地面，重返會場，榮登「蝴蝶先生」的寶座。

蝴蝶傳話給毛蟲，毛蟲轉告蜈蚣。蚯蚓一接到好消息，頓覺世界一片光明，昂首挺胸充滿能量！

閱讀故事的兩分鐘裡面，我欣然接受作者的帶領，直覺地同意：好啊，讓蚯蚓得獎有趣又溫馨，why not?! 這便是我認為大人也應該看繪本的原因，輕快的閱讀過程，反而能讓成年人的死腦筋不經意鬆綁，猝不及防推翻固有的思考模式。

回神才想：等等，不對！說生為蚯蚓不是錯分明在轉移焦點，蚯蚓錯在蓄意詐騙仿冒和犯規啊！可憐歸可憐，原則是原則，這可是蝴蝶選美大賽，不是翅膀創作大賽耶！奈何想到人家有選民支持，我只能代入下圖左上角的反對陣營......

投反對票的小數，成為小黑影落在遠方邊陲，與前方巨大的民意主流對比懸殊。

 
淪為受漠視的小眾，我不甘心。蚯蚓是蚯蚓他沒有錯，難道我們少數捍衛原則的，就錯了？究竟他們贊正的原因是什麼？

我試著平心靜氣分析他們的觀點：

1. 評審有承認看錯，並同意蚯蚓犯規失格，也並非真的無視原則。
   （這讓我感覺被尊重，心裡平衡許多。）
2. 他們想到蚯蚓的翅膀實在美麗，確有出勝的實力，繼而考慮重新釐定賽規。
   （這……好吧，規矩是人定的，可以與時俱進。若蚯蚓的自我認同是蝴蝶，的確是複雜的心理狀況，可列入考量。）
3. 投票顯示大眾認為蚯蚓值得奪冠。已知的理由可能是他們後悔對蚯蚓太兇，也許心疼他太渴望成為蝴蝶，或者感到蚯蚓翅膀之美麗高於一切，值得為他破例。
   （至於未知的原因很難說，可能蝴蝶想到自己成為蝴蝶之前，也不過是一條蟲，五十步笑百步，相煎何太急的概念。）

思量至此，我接受贊成的一方無論投的是抱歉票、同情票，抑或傾慕致敬票，都不算錯。而少數反對的蝴蝶和我，其實也沒有錯吧。蝴蝶先生選美大賽──有人看重「蝴蝶」的身分，有人側重「選美」的精神，只是觀點差異讓雙方做出不同的取捨。

但凡選舉或比賽，難免有人歡喜有人愁。為了開解自己，我試想現實中有那些破例、破格的正面例子？我想到基於人道立場收容難民的國家，想到人權鬥士獲得政治庇護，還有為台灣奉獻一生的外籍神父獲頒身分證……便感到偶爾超越常矩，能酌情，有例外，是很暖心的事。

登上蝴蝶先生寶座的蚯蚓咧嘴而笑，無比榮光。支持他的群眾則滿懷期待，排隊找蝴蝶先生不知道要做什麼？

全書只用五種顏色（紅黃藍綠黑），色彩濃烈構圖簡潔，我很喜歡蝴蝶排隊這一頁，童趣與設計感兼具。

原來新任的「蝴蝶先生」為選美大賽增添餘興節目，他以頭毛作筆，為翅膀平淡的蝴蝶即席揮毫！這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蝴蝶先生，沒有讓自己專美，還為大家創造更多的美麗與歡欣。

大家耐心排隊，原來是為了一睹蝴蝶先生施展他的繪畫才華！

本書作者Alice Meteignier （圖片來源 / 作者IG）

※Alice Meteignier作者官網：https://alicemeteignier.f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