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 1928-2012)從未來過亞洲,也不喜歡作家簽書會。身為創作者,他認為自己就是純粹做了「一本書」,只不過有些人認為那是為孩子寫的「童書」。他在1957年出版第一本自寫自畫的 Kenny's Window 得到「凱迪克獎」銀牌之後,步上了圖畫書創作者之路;更因為《野獸國》(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成為1964年凱迪克金獎得主。得獎對他的影響是什麼?他曾說,再也沒有是否會得奬的壓力了,做書可以更任性。
觀看他一路照自己心意做書的方式,正是圖畫書這50年來沒人追得上他的原因。
他的成功有許多因素,其一是作品道出了前人不敢用的話題,譬如,許多孩子都好奇父母趕小孩去睡覺後,到底在做些什麼?他將夢境與單純的想像放入《廚房狂之夜想曲》(In the Night Kitchen)裡,加上光溜溜的小孩,又衝擊到禁忌,馬上成為焦點;但他的重點不是「為了衝擊而衝擊」,而是「為了誠實而誠實」。
因為讀了他的 Higglety Pigglety Pop! or There Must Be More to Life(《咕嚕咕嚕碰!生命不僅只是這樣》)而愛上圖畫書的我,在這本書裡讀到從小想做、又沒膽做的「離家出走」,也道出了我希望人生能遇見更多經歷的期待。桑達克說出了「練習」的概念,很多未來,都需要現在的練習,這是不是一個將人拉回腳踏實地的方式?原本的離家出走是天馬行空,沒有執行的目標,一旦懂得練習的真諦,兩腳就築夢踏實了。最後那隻狗雖然只是在馬戲團表演一個「吃拖把」的秀,但牠是真的快樂。
離家出走的狗雖然只是在馬戲團表演「吃拖把」,但牠真的快樂。(圖/Higglety Pigglety Pop! or There Must Be More to Life 內頁)
關於桑達克的報導,焦點多半放在《野獸國》,這本書成功的創新了圖畫書的藝術技巧,又將「情緒」這個重要元素放進圖畫書裡,儘管當時有些人很不喜歡,但隨著時間,連書評都漸漸體會到後來的童書都因《野獸國》、《廚房狂想曲》而有所改變。
桑達克在《秀一個故事給我看!》裡提到,情感上,Higglety Pigglety Pop! or There Must Be More to Life 是他最喜歡的,因為那是悼念他摯愛的小狗Jennie,也是他作品中唯一一個悲傷的故事,但最後又轉折成歡樂的。在《野獸國》、《廚房之夜狂想曲》之後,加上《在那遙遠的地方》(Outside over There),被認為是他創作生涯中重要的三部曲。《在那遙遠的地方》是一本結構完美的作品,後來的《親愛的小莉》(Dear Mili)也延續對受傷孩子們的關懷,聯貫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在那遙遠的地方》與《親愛的小莉》我讀了很多次,卻一直不敢說讀懂了什麼,隨著閱讀圖畫書的經驗和其他書籍裡提供的資料,這兩本書對我來說,一直是仰望,像是中世紀祭壇畫中用許多圖像訴說寓意,有著高高在上的神祕,讓我覺得自己渺小。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甚至在相當於自傳的《換取的孩子》裡提到這兩本書,閱讀的過程只是讓我更迷糊,直到讀了奇幻作家格萊葛利.馬奎爾(Gregory Maguire)寫的 Making Mischief,恍然大悟,原來因為自己不懂藝術史,才看不懂很多奧妙。
但桑達克並非刻意炫耀自己對藝術史的熟稔,一如許多人想要詮釋他的作品,如果不懂藝術史典故,勢必錯過許多他所挪用的畫面,只重文本的詮釋。他不僅自己玩得開心,看著不明就裡的人想要評論他的畫,也暗自竊笑。其實沒有人真的懂,就算如Maguire那樣一目瞭然,又如何?讀他的書不懂藝術史沒關係,但要有童心。
他原本就是一位非學術訓練而成就的圖畫書藝術家,也不喜歡去學校,但他喜歡將前人的畫,尤其是19世紀英國詩人、畫家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的畫,加上他對生命著迷的疑問,做為圖畫書的故事和畫面。身為波蘭裔猶太人,移民到美國的桑達克一家,不斷承受親人在歐洲猶太人大屠殺中過世的消息;每一次都是恐懼、氣憤、傷心、不捨,加上自幼身體羸弱,長大成人的桑達克自然藏著許多童年時累積的情緒在創作裡。
他還非常喜歡將莫札特放在他的書裡,不只是莫札特的音樂,還有莫札特的樣子。他以莫札特為造型,塑造了芭蕾舞劇《胡桃鉗》主角女孩的爸爸,雖然整場舞蹈是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但他在換景之間安插了莫札特的音樂,還在布景中擺放莫札特的半身像。
這齣《胡桃鉗》舞劇由西雅圖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團(Pacific Northwest Ballet)表演了32年(1983-2014),舞團總監斯托威(Kent Stowell)邀請桑達克合作,設計了舞台、180套服裝、主視覺,其實後來他們合作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音樂、改寫,成就一場空前絕後的「莫里斯桑達克的胡桃鉗」。
在繪本Nutcracker 中,Maurice Sendak以莫札特為造型,塑造了主角女孩的爸爸。
《胡桃鉗》舞劇由西雅圖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團(Pacific Northwest Ballet)表演。
The Miami Giant
桑達克與劇場的關聯其來有自,與米老鼠(Mickey Mouse)同於1928年出生的他,50年代早期曾擔任百貨公司櫥窗設計陳列,後來開始做繪本,到60年代已經大名鼎鼎,70年代開始嘗試創作歌劇和兒童音樂劇。對一位藝術家的歷程來說,每個櫥窗就像舞台,設計櫥窗有如設計劇本或故事,他的圖畫書作品也充滿戲劇張力。繪本雖然沒有劇場和音樂當下的震撼,當可持續前後翻閱,加上圖書館的閱讀觸及率都非常可觀。桑達克已經在一、二十年間累積了各領域的成績與知名度。
70年代,他結識了約林克斯(Arthur Yorinks),一位紐約的作家、編劇,他導演歌劇與音樂劇,同時寫作繪本。兩人在90年代共同創辦兒童劇場「The Night Kitchen Theater」。約林克斯從小學習鋼琴,為職業音樂家做準備,但後來從事寫作、表演藝術,成為全方位的製作人。他們合作的圖畫書有 The Miami Giant,這是一本航海探險遇見大巨人的故事。另外,與立體書專家麥修.萊因哈特(Matthew Reinhart)完成一本立體書 Mommy?;整本書只有「Mommy?」一個字,這是小男孩在找媽媽,不斷重複說著Mommy,直到找到。
1990年他們在討論一場倫敦交響樂團的表演時,桑達克應邀畫背景,用以詮釋演出的捷克童謠。但一如桑達克的風格,他畫了十張;到了1997年這套圖又被拿出來準備做為另一場表演的背景,但因為已經夠用,所以還是收回抽屜裡。2000年,他們又提起這件事,經常趁著散步、吃蛋糕的時候琢磨這個故事,最後他們也像兩個男孩以彼此的想法穿插,完成這個「甜菜根的故事」。
桑達克晚年的編輯是著名的Michael di Capua先生,他也退休了。這個故事留在抽屜裡被遺忘了。整整又經過15年,由桑達克生前的助理Lynn Caponera在檔案中翻出,並將這份手稿送回到編輯與約林克斯手中。終於在2018年,完成了新書《佩斯托與札斯托的林波島冒險》(Presto and Zesto in Limboland )的出版。
書名也是當時就決定的,為什麼有Presto、Zesto這兩個名字呢?其實那是桑達克和約林克斯的互稱。當約林克斯也搬到康乃狄克州時,他們不知道彼此住家的位置,約林克斯只知道桑達克家到車站的方向,桑達克以為應該有半小時的車程距離,沒想到約林克斯開車三分鐘就到了。桑達克開門時對著他說:「Presto!」(這麼快!)約林克斯回叫:「Zesto!」於是這成為兩位好朋友彼此的暱稱。
整本書是關於兩個愛吃蛋糕的男孩,走著走著就到了平常沒人要去的Limboland,童話故事中總需要個大怪獸,和驚心動魄的劇情轉折,最後平安回家。這本書的出版,除了一解約林克斯與讀者們對桑達克的思念,也重啟這份鐵三角的合作關係;Michael di Capua不僅是桑達克的編輯,同時也是威廉.史塔克(William Steig)、強.亞吉(Jon Agee)、弗萊德.麻伽里諾(Fred Marcellino)等重要作家的編輯。因為友誼,Presto與Zesto得以衝破難關,奪得怪獸手中的風笛,送給甜菜根的婚禮,破除魔咒,最後吃了很多蛋糕才回家。
Presto and Zesto in Limboland 是展現友誼的冒險故事。(圖/Presto and Zesto in Limboland內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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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Nutcracker by E.T.A. Hoffmann & Maurice Sendak
Making Mischief by Gregory Maguire
Show Me a Story by Leonard S. Marcus
Sendak in Asia, exhibition catalogue
theguardian.com
telegraph.co.uk
seattlemet.com
作者簡介
著有《與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什麼這麼好笑?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3》《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懂得欣賞,是件快樂的事!》《神奇的32頁:探訪世界繪本名家創作祕辛》等書,參與《大人也喜歡的繪本》企劃,並策劃11位台灣繪本創作者「停 聽 看 他們做繪本」展覽。最新作品為《動物們的讀書會II: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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