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啊！我沒有什麼本錢跟你齜牙裂嘴的搏鬥，
但我仍有一支筆來當小刀，以為陰暗可以被我劃出一道一道縫隙來。讓那裡透出來稀微的光，能刺眼出我久違的眼淚。
一起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吧！
它被我們搞壞了，但我們仍有傾斜看它的角度，一眼認出它曾經的美好，於是抱得滿懷，即使即將失去。
這就是電影存在的理由，紀念我們所有可能失去的美好，還有我們曾經被拍下的純真。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在身軀殘破之前，有個情人像帶束花到你生命中，足以讓你重新想起了生命這件事，甚至你們之間不需要有個好結果，只需要愛情給你這茫茫人生一個晚安吻。
有報導說這是情慾片，其實不然，這部電影更接近的是一個人在了無生趣、心與病體都被拖磨好一段時日後，碰到了一段新戀情，那份狂喜，以及讓愛情在他的最後以晚安吻般做下的美好註腳。
愛情出現的時機點，正是主角雅克人生的夜幕低垂前，它像天邊出現一抹薄荷藍一樣溫柔。如果一直凝視，會想起你人生中各種清晨之光，夢到你仍在天亮之際。
無論它是否是同志片，講的都是愛情的力量，可以摧枯拉朽，也可以讓你連告別之際都充滿了感激。雅克是個生病的作家，擁有不上不下的名聲，跟著劇團發表作品，看似是巴黎的知青，四處遊歷工作，但被安排入住的多半是三星級旅館，他口中的「充滿漂白水消毒氣味」的房間，他知道之前對方招待的大作家受到的並不是這待遇，並非不平，而是日復一日地知道這行像浪會消退的沙灘，終有一天會忘了彼此。
身為文青，其實永遠會被所謂的「才華」所拷問，不管那份才華是不是屬於自己的，也因為這樣文青後來也常比別人更庸俗而自輕。
但雅克不同，他雖被現實與才華拷問，但他記得自己曾熱愛的是生命的本身，那一幕幕他出差經過的劇場，無論是伊莎貝雨蓓正公演的舞台劇《歐蘭朵》，還是正在上映的《鋼琴師與他的情人》，浮光掠影的，捕捉的仍是心頭好。那些值得眷戀的美，在各個視角上喧賓奪主，搶走了人生的庸碌。這人是愛藝術的，他緊抓不放。
在重看《鋼琴師與他的情人》時，他在戲院看到坐在斜前方的亞瑟，那細長而浮躁的指尖、不甚專心的側臉，他過去攀談，黑暗中他看清楚了這美麗男孩，男孩似有意要跟看過的他一起離開，他拍拍他：「這部電影不看完很可惜的。」旋即離去。那像水中花影的巧遇，他不強求，但惦念得很。
雅克（右）看著亞瑟，水中花影般的巧遇，他不強求，但惦念得很。
導演將這些情感小尾巴抓得很美，讓這些美都還有時間留有韻致，讓你知道雅克初老的猶疑，讓你知道那份留戀怎的徘徊不去。他在附近等他，不巧遇到熟人，男孩與他的身影前前後後，曖昧得像王家衛的電影，但心亂得誰都一樣。
無論是身體、鬥志，還是靈感都不及當年的雅克，被人問到有沒在寫新作時，明顯的微感焦慮，他那看似瀟灑的身形，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神情，那幾套西裝換穿得夠得體，看得出當年人是多麼瀟灑的，但現在蕭條卻在風采之上，如已經怯戰的中年人，他只是希望不要繼續狼狽下去，用這小心願點著菸。
這時出現的亞瑟，招喚出了他對生命中的樂趣，他不敢太開心地迎接，但又小心地收攏在懷裡。
這部電影美在綿長的情調，把時間拉長如鏡頭的凝視，或許你會看到一幕幕床戲，有激情，也有更多的有氣無力，房間到公寓間的蒼白游移，你從城市生活空間中，可以感到雅克呼嘯的空虛，「不會再失去什麼吧？」他與前男友在浴缸裡半溫不熱的難捨，兩人已沒有慾望了，但卻如此想一起深埋進這時間裡，兩人就像在那窄小浴缸如連體嬰，是種要分別前的哭喊吧。
老人與海(楊照譯注精裝版)
承受不了再失去的他，不久後聽到前男友的死訊，鋪埋的是之前顛倒錯亂的醫病生活，他看過前男友的敗落，自己也開始像個漁夫急忙要收線，因為不知那頭海底又潛伏了什麼巨大力量。無論是誰，身體老了萎了，都會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描述的，意志仍跟自己生命中的大魚搏鬥，知道那主宰他的，將不會是他曾經壯美的身體，而是將被命運這尾魚拖出常軌。
知道大病了的他像清理身邊瑣碎物品般，在生命前亂了頭緒，無法收納。那蜂擁出的情感都被導演歐諾黑放進配樂裡，如他為這故事所註解的旁白，以詩般的歌詞叛動主角內心的退縮。你就會知道在雅克看起來與他兒子路易表面互動不夠的原因，不敢與亞瑟進一步又是為何。情感卻該死地與他的病體相反，是如此雀躍、等待、渴望與盼望，任誰心頭總還是少年時。
但電影中還是那個會寫信的年代，可以用筆訴說思念的年代，情意綿長，你可以慢慢讀，不用急著回表情符號。那時還會在電話亭裡等電話，知道對方不會回電時，那靜默的午夜抽掉了所有聲音，你被這樣的敘事風格給感動，亞瑟在電話亭旁，沒有放棄坐在一旁橋上，畫面停留，你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你等著他整理情緒，一如你自己也曾亂成這樣。
那時還會在電話亭裡等電話，知道對方不會回電時，那靜默的午夜抽掉了所有聲音。
這故事不是要你跟著它劇情起伏，而是讓你一起重溫愛情，那因為某個人出現，連時間感都會不同的震懾。導演設定在一個智慧型手機還沒有發明的年代，你就知道來自於愛的猶疑與確定，是如何慢慢地沁入人心。
被診斷必須馬上住院的雅克，沒想到亞瑟披星戴月地從布列塔尼看他，兩人中間不是沒遇到別的對象，相隔兩地、年紀差了一輪，亞瑟被朋友笑著說他兩個月就會從巴黎回來，那樹林間朋友們飲酒唱歌，說著自己故鄉是個小地方，笑著亞瑟的愚勇，你會感受到亞瑟那純粹想去愛的心，以及他們都還無所適從的年輕躁動。
風與木之詩
這兩人的愛情，讓我想起一本小時候看過的漫畫書名《風與木之詩》，兩個故事劇情全然不同，但都在講愛情，一個如樹般哪裡都去不了，但有日有陣風吹來，在枝頭上徘徊不去，都知分離是極有可能的，但樹只有在風吹來時，才如此雀躍。
雅克看到亞瑟勇敢追到巴黎時，一度曾躲起來，但不肯走的亞瑟，讓兩人終於見到面，在雅克住院前，他倆與知心好友三人一起度過唱唱笑笑，雅克與他同齡的中年老友，彷彿回到以前的花樣年華，隨歌曲曼妙起舞，三人像進入一個沒有任何時間與任何眼光批判的世界，有酒當歌的送走了令人惶然的夜色。
他們不雷同於許多美麗愛情電影，有著高潮起伏的邂逅與分離，只有亞瑟的悄然離去，與他忠告另一個中年好友別因年齡而對愛情感到自卑，「別怕玷汙美。」他說。或許那老去的身軀，讓自己對於仍動容於青春美麗的人而感到羞愧，但那也是生命的一種淬鍊，誰能停止自己對美的呼喊，愛是種將自己折服的終於獲救。
沒有失去，只是遠離了他，「有什麼不會失去的？」村上春樹曾這樣藉文問過，而雅克回答的是他的愛，他以他的方法保住他對亞瑟的愛，再愚痴，也可能不正確，但那是他愛的方法。
很純粹的一部愛情電影，在最不可能的時候，愛情仍讓人窮其所有。
喜歡你 愛上你 逃離你 DVD(Sorry Angel)
《喜歡你 愛上你 逃離你》（Sorry Angel）由《巴黎小情歌》法國浪漫導演克里斯多福歐諾黑執導，不只榮登今年坎城影展正式競賽單元，更入選同志電影最高殿堂之一的同志金棕櫚獎。故事描述熟男作家賈克獨自住在巴黎，未滿40歲的他對人生已經全然絕望，不再相信世界上還有什麼美好的事物值得期待；正值20歲年華的亞瑟在法國的另一角學習文學，喜歡閱讀、喜歡放肆大笑，亞瑟揮霍不完的青春照應著賈克對人生的索然無味，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遇見了彼此，即便相隔兩地，他們仍是相愛相惜，如同一夜甜美的夢、如同一頁傷心的故事…。
作者簡介
階級病院(限量題字親簽珍藏版)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