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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人性顯相室】青春的大逃殺──《白晝之雨》的森田正一與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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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人性顯相室,我們可以看到似曾相識的自己,
解開只封存在記憶中的世界殘影,
讀取種種人們暗示的訊號回聲,劃下尚未結疤的傷痕,
拍打起角落裡累積的記憶塵灰,
這是我們身處的大世界,也是我們受困的小房間,
眾生內心在這裡顯相,紀錄妖魔天使齊聚一堂的人類樣貌。




有誰想從青少年時就開始漫長的告別?但我們卻都被未來只有一道窄門卡住,青春的意象其實是間擠滿人的房間,亂成一團,我跟岡田被踩壓在人群下,我無法順利脫逃。如果有人早點教導我認知惡的本質是什麼?我比較能有機會知道善是什麼?才不會輕易被惡給打倒,後來成為一個徹底的惡人。

草食男岡田進的自白

我們一群小孩正往前奔跑,森田同學被抓到了,我看他被拉走消失在後面,我跑不動地往前一個倒栽蔥,沒人告訴我們,校園其實是個戰場。

當其他同學身處於白晝之中,森田同學這方始終大雨不斷,我是要把他從雨裡拉出來,還是把他推向我們更看不到的深處?我選擇了後者。

白晝之雨(01)

電影改編自原作漫畫《白晝之雨》

這個好似有選擇的掙扎,長大後仍像鬼魂一樣纏繞著我,讓我背負著高中時期的自己,長大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敢直起腰讓人發現我無法實質做任何決定,徘徊在不做選擇的結線上,他們叫我這種人是「草食男」,如果像我這樣的人有一大群,有那麼多不敢或不能對自己人生做選擇的人,那這國家會變什麼樣子呢?

當我看到報章雜誌在討論「草食男」(各方面都不夠積極的男子)現象時的避重就輕,我就知道,你們誰也沒看到我們有一大群人背上都背著一個高中時代的自己,即使是企圖成功的人也不例外,許多都像蛇沒法完全脫皮般的無法長大啊!沒人想知道,而我們也無法「求救」,就這樣一半男孩一半大人,拖著半個褪色的皮囊漸漸老去。

因此當我們這些中新生代老去時,應該會異常地慌張吧,就好像現在中年人看似如此不安,學校教很多,但沒人告訴我們該怎樣「長大」?而我們這樣的「長大」怎麼像電影《大逃殺》演的,在經歷十年的不景氣後,孩子們只存在「倖存者」的概念?

可能身為長輩的你會說「長大」很難嗎?我們這一代經過戰爭都長大了之類云云,我不知道你們的「長大」是什麼?但沒人告訴我們如今這社會是公然地在鼓勵意識上的各種霸凌。

我們的長相、成績、學區與背景依照可能成功的機率數據分析,愈分愈細目,這樣理所當然地看待還沒決定未來的我們,那惡意就無法抵擋而來了,我們困在一個規格裡不能動彈,乖巧與大人認知的成功融為一體,於是愈發壓抑不住內心「壞掉」的慾望,有些人自認「無傷大雅」的惡意就氾濫開來,無論在網路的留言板發動人身攻擊,還是在校園裡的霸凌,都是種對自身規格化的反彈,我感覺到周遭的惡意日漸蔓延,下意識地「躲起來」,躲在其他受害者身後,而這樣的我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

這社會的惡意是嘻皮笑臉的,一切都歸因到當事人不夠努力,學者與名嘴在節目中大聲疾呼堅強的理所當然,彷彿一打開門窗就可以看到伊藤潤二畫的「人頭氣球」笑呵呵地說那裡才是「極樂世界」,沒有任何良心地無知覺,我不要啊,我躲起來,卻成為強者誘殺獵物的餌,像一隻田鼠,引誘其他獵物無戒心地出洞,如森田,看著曾是好友的森田同學的靈魂因霸凌被宰殺得四分五裂,日復一日人格謀殺,眼見「森田」消失在他高中時代。

我是草食性,並不是我有多溫和,而是我知道我正處於優勝劣敗的肉食性獵場中。

我感覺到周遭的惡意日漸蔓延,下意識地「躲起來」,躲在其他受害者身後,而這樣的我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我感覺到周遭的惡意日漸蔓延,下意識地「躲起來」,躲在其他受害者身後,而這樣的我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


清潔公司小主管安藤先生


那天老闖禍的菜鳥晉田打掃時,問我下班後都在做什麼?沒女友加沒興趣的他下班後無事可做,我愣住了,好久沒想過這問題,我喜歡街角咖啡廳的服務生由佳,這是我醒來的動力,就像很多人如今為了看韓劇歐巴而起身一樣,又窮又累的我們類似刺激後反應的小白鼠,至於真的要做什麼?反反覆覆則類似一種電擊法,去海外旅遊?吃頓好的?去海邊或抓稀有怪?給予我們更大刺激後,我們就有更大的滾輪動力。

人們為了要具體的、可被辨識的玩樂而緊張,正是因為「日常」的失去,我們都是翻身無望的魯蛇,這份窮忙工雖朝不保夕,但怎樣也不能失去。

媒體跟大眾加上劇集,時時刻刻在形塑一個人裡外會勝利的模組,成功像個宗教,生活也跟拜物緊黏在一起,我跟晉田的長相無論個人的樣貌與企圖心,都不符合規格的,社會在偽善的前提前,不會馬上把我們退貨,但有一股氣氛是「如果失敗,那就是你自己對往上爬不夠虔誠的責任吧。」

展示性的成功變成是個宗教,你不敢承認自己是「異教徒」,成功綁架了社會行為,每個人都孤獨到夢得很淺,我夢想由佳喜歡我,擁抱這種只要不告白就不會幻滅的夢。夢想與希望讓我們很驚慌,畢竟成功邪教是讓人無處可逃的,「成功教」只能有一種膜拜想像、同一種行為模式、同一種群眾歡騰,我跟晉田都不敢大力呼吸,平常一直說:「對不起,不好意思。」人生像我們來借個角落來睡一宿,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世界的拜金教本質性是建立在恐懼而非享樂上,我們像屏息以待下一波的混亂。

人們為了要具體的、可被辨識的玩樂而緊張,正是因為「日常」的失去,我們都是翻身無望的魯蛇人們為了要具體的、可被辨識的玩樂而緊張,正是因為「日常」的失去,我們都是翻身無望的魯蛇



殺人犯桑田清醒後 被警察訊問的自白

我還不知道惡是什麼?就在校園裡被同學當標靶射擊、被逼著吃地上狗大便、被朋友出賣到學校,被逼打手槍給全班看,你問我有什麼感覺?我都不記得了,我當下必須關掉自己所有的感受,只剩痛覺,我必須成為我自身災難的旁觀者。

因此到現在都無法連結他人或自己的感受,就類似某個線路被硬生生拆掉了,所以岡田問我這10幾年來發生什麼事,我也不記得了,他提到什麼希望的,我也連結不起來這個字眼背後的涵義,我只說:「別想了,我們在各方面都是完蛋的人。」

是的,我是隨機殺人魔,殺人原因都不用確認的那種極惡之徒,有個女人看我是瘋子,譏笑了一下,我就尾隨殺了她,其他人,我都不記得我為何要殺他們,我的惡意是沒有理由的,只剩突然性的衝動,我是什麼刑罰都不怕的惡魔,所以連犯案後都沒掩滅證據的意思,我不知道警察為何這麼久都沒抓到我,或許是因這裡的好人都太漫不經心了,我所說的「漫不經心」是無視,我在學校被欺負的時候,其他的同學都像不在現場一般,無人聞問,這是我最害怕的,彷彿這教室只剩下我跟加害者,這世界也是,除了加害與被害者,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沒有第三種人的存在,於是我隨機殺掉這些路過我人生的人,被害與加害的關係我已搞不清楚,我人生停止在被霸凌的教室,只是我還活著。

那天終於被警察發現,殺了刑警,那就加足油門逃吧,哪知前方有隻小白狗,好像我小時候養的小白啊,我為了閃避而翻車,那隻狗沒事吧?晉田同學,我以為我們都會沒事成長成大人,沒想到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了。

我以為我們都會沒事成長成大人,沒想到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了我以為我們都會沒事成長成大人,沒想到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了


誰想從童年就開始告別?有誰從青少年時開始漫長的告別?我們都被未來只有一道窄門卡住,青春的意象是個擠滿人的房間,亂成一團,我跟岡田都被壓在人群下,有人藉此破窗而出,我無法順利脫逃。如果有人早點教導我認知惡的本質是什麼?我比較能有機會知道善是什麼?才不會輕易被惡給打倒,後來成為一個惡人。

這世界已成公開國對國霸凌的世界,有沒有人不只教我們要當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而當個知道如何相對於惡仍能善良的人,沒人告訴我們溫柔才是當一個大人的重要本質,而溫柔需要有多堅強,早在我們還來得及的時候。


《白晝之雨》《白晝之雨》


《白晝之雨》
電影改編自日本漫畫家古谷實《白晝之雨》(Hime-Anole),導演為吉田惠輔(《銀之匙》),Hime-Anole的意思是「成為強者之餌的弱者」,以社會邊緣人來探討孤獨、慾望與天性,將人性置於無法光用道德常理論斷的狀況中,是部具有省思空間的作品。故事描述沒談過戀愛,工作做得不太好的25歲清潔工人岡田進,日子過得很「不滿足」,遇上同樣境遇的前輩安藤勇次,沒想到卻被拜託去當媒人,向咖啡店員由佳示好,然由佳有個困擾,她正被一位怪異的男子跟蹤,這名男子正好是岡田的高中同學森田正一,高中被霸凌的過往讓森田的性格丕變,平常以勒索維生,後來發現森田是隨機殺人犯,甚至危及了岡田的性命……森田剛在這部電影的演出讓他演技備受肯定,即使如此他也曾表示無法理解角色的心境。



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與《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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