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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我不是天才,卻可以透過翻譯貼近天才們的工作──專訪翻譯名家柴田元幸(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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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教室:自由、推理、激辯,東大師生的完美翻譯示範

翻譯教室:自由、推理、激辯,東大師生的完美翻譯示範

日本第一學府東京大學,一門專門討論「翻譯」的課程,除了邀請夢幻講師村上春樹和學生分享海明威沙林傑等經典文學翻譯心法,首創逐字逐句演練的互動式教學,成為東大長年的熱門課程,更被譽為「令人興奮的翻譯教室」。

如今,這堂經典翻譯課程實錄首度中文化,將帶領台灣讀者認識何謂最高等級的翻譯,日前更特別邀請柴田元幸先生,於東京接受《翻譯教室》中文版譯者詹慕如採訪,讓我們親炙專業翻譯家是如何同匠人般,於文字大海細細打磨思量,專心致志,只為重現文學作品意境。



訪問者  詹慕如,《翻譯教室》譯者(以下簡稱「詹」)
受訪者  柴田元幸,《翻譯教室》作者(以下簡稱「柴田」)

〔接上篇〕

詹:您在許多著作和訪談中都提到,您非常重視語言的正確性、譯者的語言能力,但是村上先生受訪時被問到自己最缺乏什麼時,他的回答是「語言能力」,村上先生對自己的語言能力好像比較沒有信心。

柴田:村上是憑直覺在學文法,所以難免會有些破綻,但憑直覺能有這樣的正確度也是很了不起。

詹:那麼,您相當注重的語言正確性,跟您在學校任教有關嗎?

柴田:日本的英文教育漸漸從重視讀寫,轉移到重視聽說的方向,有時想想,以前注重讀寫的方向其實也不壞,特別是我自己從事翻譯這一行,更能體會到老式教育帶來的好處。不過會懷念老式教育的,可能只有翻譯這一行的人吧。

詹:現在大家討論翻譯,總會強調外文能力的重要,其實母語能力也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畢竟最後這些都需要化為母語文字來傳達。有時候我們也會看到一些譯文,很明顯徹底了解原文,但譯文表現上卻還差一口氣。而我們往往很容易把重點擺在如何增進外文能力,老師您身為翻譯家,如何提醒自己精進母語能力?

柴田:很棒的問題。現在大家確實漸漸有「譯者的母語能力很重要」的認知,不過我覺得這樣的認知也存在一些誤解,很多人似乎以為只要語彙豐富、能運用華麗的詞藻,就等同於「母語能力優異」,但我認為這其實沒那麼重要。比方說,我自己鑽研的當代美國文學,受到海明威很大的影響,他的表現手法很簡單,翻譯他的文章如果運用太多華麗詞藻,十之八九會偏移原文的意義,這時候重要的是怎麼運用簡單的字詞表現出真正的意義。

我認為翻譯需要具備的母語能力,是能夠不厭其煩地印證自己寫出來的譯文是否與原文要傳達的意義相同,那是謹慎講究的功夫。與其說「能力」,在我腦海中那更像一種拿磨砂紙細細打磨的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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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一般講到一個字或詞是否正確,大家或許直覺以為這是種「一對一」的對應,不過在翻譯的世界裡要追求真正的正確,並沒有那麼容易,要抓出在兩種語言中各自正確的意義,真的是一種很費心的過程。與其追求詞藻上的美,如果能找到這種真正的正確對應,似乎自然而然就能導向漂亮的翻譯。

柴田:一點也沒錯,反過來說,甚至有時候為了呈現出閱讀原文時感受到的趣味,還會進行一些「編輯」。譯者經過推敲,覺得進行某些調整、修正,更能表現出原文的意義。這樣的翻譯,或許從字面上看並不與原文一字一句吻合,若談到傳達的效果,這種譯法絕對比較有效。譯成日文時我最重視的是原文的意境、趣味,在譯文中是否能同等表達,真正該傳達的是這部分才對。

神的孩子都在跳舞

神的孩子都在跳舞

詹:這讓我想到《翻譯教室》當中,哈佛大學日本文學教授傑.魯賓(Jay Rubin)解釋他為何將村上先生的短篇〈青蛙老弟救東京〉篇名英譯為「Super-Frog」,我覺得相當有趣,也很有收穫。他譯的不是字,而是青蛙老弟帶給讀者的新奇和趣味感。

柴田:青蛙老弟救東京、Super-Frog Saves Tokyo,兩句讀起來有類似的韻律感,如果只譯為Frog Saves Tokyo就少了那種韻律感。

詹:我們日譯中的另一個難關,就是和製英文、片假名。日文是新語彙出現得很快的語言,老師對這種新字會有抗拒感嗎?一開始這類新字或許會被認為不正統,有人對於使用這些字帶有抗拒。以台灣來說,很多日文辭彙已逐漸融入日常語言,例如「達人」、「職人」、「人氣」等等,起初這些字詞沒有被翻譯成適當的中文,直接沿用日式漢字進入我們的文化中,現在有些字詞似也約定俗成地被接受。語言是活的,本來就會與時俱進慢慢變化,不過我的用字習慣比較老派,還是會避免這些字,盡量選用中文中原有的方法來表達。

柴田:我自己的原則是,盡量不要用片假名。翻譯是為了不懂英文的讀者所翻,把外來語用片假名來解決,對我來說是譯者放棄了自己的責任,不過有時候也要看語境,確實有些文章的脈絡上,適合用新潮一點的外來語來表現味道,這時候我就會斟酌使用。不過,基本上我認識的新詞也不太多(笑),除了新名詞,有些年輕人的流行語,我也盡量不用,其實應該說就算想用也沒辦法,而我也不會有想用的念頭。因為這些流行語有時候會長久流傳,也可能只是一時流行,萬一退了流行,這些用法後來回頭看反而會覺得落伍。所以年輕人看我的文章或許會覺得我用的日文很老氣,那也沒辦法。

每個人能運用的字彙有限,每次翻譯時如果想不到適當的字詞,我就會找類語辭典,發現一些以前沒用過的字,試著用用看,不過隔天再看稿,經常會覺得只有那個地方跟其他文章格格不入,這就表示自己還沒能自然地運用那個字,還沒能充分消化。所以新字也一樣,對我來說是種不太容易消化的東西。

詹:在日文中另一個特色是主詞的運用。日文常省略主詞,也會在代名詞上運用許多不同的稱呼,例如以「俺、僕、私」來賦予特性,我想這是日文相當特殊的部分。在此,中文可能比較接近英文,種類也不若日文這麼豐富。反過來說,老師您要將英文譯入日文時就,必須要從許多選擇當中去挑選。

柴田:沒錯,其實這部分的工作是很愉快的,比方說英文的 I,在我眼中就不只是一個「單字」,而像是可以牽引出許多可能性的「素材」,在這一個英文的單字裡,其實藏著很多可能的日文。

詹:所以算是在譯者權限中可以自由發揮的空間?

柴田:對啊。不過從外界看來或許覺得這是一種主觀選擇,但我自己在挑選時,往往會有一種「要用這個字」的直覺,我並不覺得是依照自己喜好擅自決定。

詹:同樣的作品,由不同譯者來翻會有不同的味道,所其中當然還是有容許譯者揮灑的空間,您覺得能容許譯者有多少這樣的自由空間,表現出多少譯者的色彩?

柴田:譯者在翻譯時,不能想著表現出自己的色彩。以我自己來說,因為我看到原文時有了這樣的感受和認知,將自己客觀感受到的東西盡量重現。我不會去衡量自己的主觀跟外界的客觀之間的差距,畢竟我無從得知外界的客觀到底是什麼。

詹:所以譯者色彩應該是一種自然而然必會呈現的東西,但是您不會、也認為不能刻意表現?

柴田:對,我不會。會這麼譯是因為我讀了有這種感受、我聽到這樣的訊息,所以直覺認為這樣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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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您在翻譯時有覺得特別困難或簡單的作品嗎?

柴田:單純從語言難度來看,確實有。像是口語式俚語較多的東西確實比較難;比較充滿理性、調理清晰的文章比較簡單。不過文章好不好譯,跟翻譯過程有不有趣,不見得有直接相關。

詹:您目前的翻譯工作多半可以直接接觸編輯、接洽想翻譯的作品,那麼,一般日本譯者多半如何接觸到工作?

柴田:假如是大學教授、學者,多半像是打工性質,偶爾會有出版社自己上門詢問。久了之後也建立起跟出版社之間的關係,開始可以定期接稿,這應該是最常見的模式。當然也有更熱心的譯者,自己譯好之後去找出版社自薦。

專業譯者通常可能會先上翻譯學校,獲得老師賞識後,以師徒制的方式共同工作,我個人並不太喜歡這種系統。台灣也有這種形式嗎?

詹:在專業譯者當中似乎沒有這種合作模式。

柴田:原來如此,當然後來也會有老師介紹案子給學生的例子。先從跟老師共譯,再慢慢建立自己的地位和知名度。我覺得比較理想的方式是建立起一套國家認證制度,可以客觀判斷一個人的能力。

詹:不過台灣幾年前也曾經討論過要導入翻譯證照制度,後來不了了之,因為要考試就得有標準,但翻譯跟口譯很難訂定一個共通的客觀標準。另外想請問您跟編輯的合作方式,您的譯文也會經過編輯再次修潤嗎?

柴田:在編輯之前還會有校正,檢查原作中與事實相關的錯誤,也會替我修正我的日文錯誤,如果覺得我原先的表達方式太艱澀,也會建議我其他替代方案。當然每個人的工作方式都不一樣,我覺得校正非常重要。不過校正畢竟只是提議,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譯者自己手中,我基本上還是對自己的譯文有決定權。

詹:編輯是帶著最嚴厲眼光、最深沉愛情,認真閱讀譯本的第一位讀者。不只糾錯,也能客觀驗證譯文是否真如譯者所願,呈現出「原作精神」。但編輯和譯者難免會有意見不一致的時候,老師也從事編輯工作,您心目中譯者和編輯的理想關係是?

柴田:編輯不見得能讀懂原文,我想或許不見得能夠客觀驗證譯文是否真正重現了「原作精神」。當然,有能讀懂原文並且進行客觀驗證的編輯自然再好不過,不過首先我想編輯如果能夠直覺地閱讀,先告訴譯者他覺得不錯的地方,這很重要,然後再附上充分理由指出他認為不好的部分,這就夠了。要是能再提出替代方案,就更理想了。

詹:您跟村上先生第一次合作,是因為替村上先生校正原稿,我聽了覺得非常羨慕。不管對方是誰,能夠跟同行針對譯文有這樣的腦力激盪和討論,真是過癮啊。

柴田:沒有錯!不管對方是不是村上先生,所有的翻譯都理應這樣做啊!今天只是因為村上先生的翻譯作品很暢銷,所以出版社有這個預算做這件事。偶爾在共譯的作品中,其他譯者也會校閱我的譯稿,這種工作方式我覺得很開心。

詹:您喜歡共譯,還是把書全部翻譯好後再交給另一人審校?有些譯者認為,由其他人審校後的譯文就不是自己的作品,並不希望這麼做,審校者也該掛名共同譯者,您覺得呢?

柴田:我認為應該盡量避免共譯,因為要維持譯文聲音的一貫性相當困難。但我非常歡迎其他人審校我的譯文。您提到有些譯者認為「由其他人審校後的譯文就不是自己的作品,並不希望這麼做」,假如有這樣的人,我想他要不是天縱英才的優秀譯者,就是極為傲慢的人,然而多半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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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您習慣全文快速譯好後再來細調,還是翻譯每一段都字斟字酌,滿意後再譯下一段?

柴田:我會先一口氣譯完,掌握全書感覺之後再重複推敲數次。

詹:跟譯者朋友們聚在一起時,談論的話題還是圍繞在翻譯上嗎?

柴田:去年開始舉辦了「日本翻譯大賞」,藉此機會,翻譯家有機會齊聚一堂,但是平常好像沒什麼機會見面,反而是跟作家相處的機會比較多。

詹:您是指翻譯作品的作家嗎?

柴田:除了翻譯作品的作家之外,我自己還有文藝雜誌主編的工作,也經常因公跟日本作家一起赴美參加活動、朗讀會等等,與其跟翻譯家,反而跟作家之間的來往比較多呢。

《MONKEY文學文藝誌》是柴田老師近期工作重心

MONKEY文學文藝誌 VOL.8:2016年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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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KEY文學文藝誌 VOL.3:恐怖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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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KEY文學文藝誌 VOL.5:死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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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KEY文學文藝誌 VO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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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
著作、研究、教學、編輯、翻譯,這些工作之間的關聯?是否以研究為中心,發展出其他的工作?

柴田:我現在辭去大學專任教授、改為特任教授的方式受聘,所以工作以翻譯和雜誌編輯占了絕大比例。大學的課只剩下一年兩門課,跟年輕人接觸對我來說確實是很好的刺激。至於研究……我好像沒什麼在研究,只是看看自己喜歡的書罷了。要認真做研究,就得讀自己不喜歡的書,比方說要研究某位作家,就得先看完所有之前的相關研究,所有跟那位作家有關的無趣論文,這我實在做不下去。

詹:所以您最喜歡的還是翻譯?

柴田:是啊,還是最喜歡翻譯。

詹:您在很多書中都提到「翻譯的樂趣」,要帶著樂在其中的心情來翻譯。對您來說,翻譯讓您感受到什麼樂趣?

柴田:我不是天才,卻可以透過翻譯貼近天才們的工作,替那些天才們完成他們自己無法辦到的事。

詹:我事前問了一些譯者朋友,假如要訪問一位在這一行耕耘了將近30年的前輩,有什麼問題想問?結果有好幾位都說「想知道前輩如何能堅持努力30年!」您有覺得自己在「堅持努力」嗎?

柴田:沒有啊,對我來說只是覺得好玩才持續下來。而現在我的生活變成以「玩」為中心,可以說相當理想。

詹:您的作品在台灣很少有譯本,這次是首次有譯本問世。身為翻譯家,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現譯本,有什麼感想?

柴田:總而言之是說不盡的感謝。

詹:不會覺得擔心?

柴田:沒有,真的沒有,而且我非常開心。也謝謝您。

詹:假設未來有機會在台灣舉辦類似「翻譯教室」的課程,您願意來參加嗎?

柴田:當然,只要有人邀請我很樂意。

詹:最後請您對將來有志從事翻譯的朋友說一句話。

柴田:替自己塑造一個可以只翻譯自己真心喜愛作品的環境吧。

(攝影/詹慕如)訪談最後,請柴田元幸老師簽書(攝影/詹慕如)

 


    延伸閱讀    
翻譯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我們奮戰,只為盡力縮短比數──專訪翻譯名家柴田元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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