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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跨海嫁入絕望,卻努力撐起整個時代──專訪大塚茱麗《閣樓裡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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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一群日本女子遠渡重洋嫁到美國成為「相片新娘」,她們懷抱夢想,卻淪為底層工人;她們渴望落地生根,卻在二次大戰流離失所……

閣樓裡的佛

閣樓裡的佛

在美國,她們淪為農場工人、傭人與妓女,專做白人不屑幹的工作。她們的白人老闆對她們予取予求,要她們像奴隸一樣工作,要她們陪他們上床。她們丈夫從不分擔家務,不管她們有多累,丈夫還是在旁看報紙、翹二郎腿。她們的小孩在學校被同學嘲笑,長大後不恥於她們的日本口音與日本文化。她們有人撐不下去,死在異鄉;有人存活下來,有了自己的商店。

然而二次世界大戰日軍偷襲珍珠港,恐日陰影瀰漫美國。她們的丈夫被捉走,她們的商店被查封。她們不敢說日語,不敢對人鞠躬,不敢像個日本人。她們遭受集體監禁,默默消失,最後被徹底遺忘……

《閣樓裡的佛》以如詩的吟哦語言,歷史學家的嚴謹,以及紀錄片的紀實精神,寫下這段被遺忘的日裔美籍移民史,不僅呈現底層勞工的生活,也寫出跨時代移民與移工的共同命運。


〔關於作者〕
大塚茱麗(Julie Otsuka)

大塚茱麗-1
(攝影/Robert Bessoir)
1962年於美國加州出生和長大,雙親為一代(父)和二代(母)日裔移民。耶魯大學藝術學士,哥倫比亞大學視覺藝術碩士。她的第一本長篇《天皇蒙塵》 When the Emperor Was Divine, 2002),以她母親的真實故事為經緯,描寫在二戰期間,一家四口,外祖父因被視為日本間諜而被FBI收押,從加州柏克萊送往猶他州沙漠地區的集中收容營 所經歷的三年拘禁生活,獲得美國圖書館協會艾力克斯獎及亞裔美國文學獎。第二本長篇《閣樓裡的佛》,則推回到一戰後移民美國的日本相片新娘,以集體的「我們」為敘事,進入美國國家圖書獎及都柏林文學獎的決選名單,並榮獲福克納小說獎、蘭干姆爵士歷史小說獎、法國費米娜外國小說獎。現定居紐約市。



Q1. 《閣樓裡的佛》是一本關於「相片新娘」的書,中文讀者對於相片新娘的典故比較陌生,可否稍微談一下為什麼會有相片新娘,那是什麼樣的時代,這群去當相片新娘的女子是什麼樣的人?

大塚茱麗:一百年前的日本鄉下,人民生活十分困苦,在這些地區成長的女孩,急於脫離貧困,渴望赴美追尋傳說中的美好生活。因此,便試著找個早已赴美謀生的日本人當作結婚對象,展開書信往返、交換相片。在日本,由於媒妁之言已是傳統,相片新娘也不算是不尋常的現象。在美國,對於日裔美籍人士來說,這也算是司空見慣。我們很多人的祖母,就是這樣來到美國的。當時,數千名日本女子,就是透過這種方式合法入境美國。她們相信,嫁給一個在美國工作的人,就能離開祖國,過更美好幸福的生活。

Q2. 為什麼想書寫她們的故事?書名命名為「閣樓裡的佛」
,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嗎?

大塚茱麗:我在美國西岸宣傳第一本新書時,有很多機會和讀者對談交流。其中有一些日裔美籍的讀者會告訴我他們祖母、母親或其他親戚的「相片新娘」故事。他們跟我描述,祖母下船後,首次看到自己丈夫的情景。她們眼前的男子多半又矮又醜又老,和相片有著天壤之別,令人無比失望。聽了這麼多故事後,我發現這實在太戲劇性了,也佩服這些女子的勇氣,可以拋下故鄉的一切,隻身搭船赴美。我們這些日裔美籍人士對此類故事並不陌生,但美國大多數民眾不知道相片新娘的故事;另一方面,歷史大多是男人寫男人的故事,我想為這些女性發聲,讓她們的故事成為眾人所知的歷史。我的日裔美籍讀者激發了我的靈感。

書名「閣樓裡的佛」指的是二戰爆發之際,某位相片新娘被送往拘留營前,遺留在家中閣樓裡的物品。對我個人來說,這意義非凡,因為書中將佛像留下來的女性,名字叫做晴子(Haruko),也就是我母親的名字。母親在10歲時曾被送至拘留營,拘留期間長達三年半。如今,母親年事已高,罹患阿茲海默症,已喪失口語能力。這是我讓母親的故事和精神流傳下去的方式,所以我讓她成為我筆下那位留下佛像的人。而這尊被遺留在閣樓裡的小佛像,多年後,儘管早已被世人遺忘,卻仍然靜靜地笑看世界,這個意象對我來說非常具有療癒效果。

Q3. 可否跟中文讀者介紹第一代日本移民的處境,他們到美國之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二次大戰發生時,他們面臨什麼處境?

大塚茱麗:這些女子來到美國,發現生活仍十分艱困,夢想幻滅。很多人下船後不到幾天,就得開始下田工作,少數則到白人家庭當女傭。當時多數的日裔移民生活在日僑社區,和白人沒有互動。華裔人士比日裔人士較早進入美國,但是在1880年代鐵路完工後,法令開始禁止華裔移民,而勞力的缺口,則由日籍勞工補足。日籍移民和華籍移民命運相似,自己在社會處處被歧視,孩子在學校時常被捉弄,許多人甚至在二戰時期被迫進入拘留營生活。這完全是相片新娘們意料不到的。其中多半的新娘婚姻並不幸福,但鮮少有人離婚或返回日本,一方面沒錢搭船,一方面怕讓家族蒙羞。多數女性選擇忍耐,自己的命運雖令人絕望,卻努力讓孩子有更好的生活。

Q4. 小說裡提及的地理位置,都聚集在美國加州的城鎮,選擇只取加州是否有其重要原因?

大塚茱麗:早期日本男性移民美國,多數是到夏威夷的甘蔗田工作,或來到加州,少部分會去西雅圖。多數人選擇加州舊金山定居,從事農業生產。日本地狹人稠,使得日本人十分擅長小面積耕作。來到幅員遼闊的加州,他們更能在農耕上一展長才,因此,多數移民選擇定居加州。另一方面,加州也是我的故鄉,是我最熟悉、親近的地方,所以我選擇加州為故事背景。

Q5. 書中有提到幾個特殊個案,像是妓女嫁給有錢的白人、或受到拘留的日本人首次和素未謀面、有愛爾蘭血統的女兒相見。在妳的研究中,這些只是特例,還是跨種族的婚姻在當時已是慣例呢?

大塚茱麗:在當時,跨種族的婚姻是違法的,也十分罕見。在美國境內,日裔人士若和白人通婚,白人會喪失美國國籍,解決方法就是到墨西哥完婚再返回加州。但在我研究過程當中,發現確實存在跨種族婚姻。史料中的確有日籍移民因被送進拘留營,被迫和白人配偶分散兩地的案例。但在當時,日美通婚的情況確實不常見。

Q6. 為什麼會以「我們」的口吻來敘述,這樣的敘述方式對於呈現這些人的故事有什麼優點?

大塚茱麗:這完全是無心插柳的安排。一開始寫這本書,我嘗試用單人的觀點來寫作,但效果不佳。過了幾個月,我突然在自己的筆記裡看到我寫的一行字:「在船上,除了幾個,我們都還沒開過苞。」我想,拿這句話來當這本書的開頭,再適合也不過!因此,我開始有了用「我們」的口吻來敘述故事的想法。

當我對小說背景進行更深入的研究之後,我發現每個故事都好有意思,我想要全部呈現出來,我想寫一個屬於眾人的故事,因此,「我們」變成了這本書用來敘述故事的最佳角度。

天皇蒙塵

天皇蒙塵

Q7. 妳的第一本長篇《天皇蒙塵》當中,接近後面有一章〈In a Stranger's Backyard〉,運用極相似但不同的架構——主要由一家人的小孩角度所寫的「我們」,妳用了很類似的插入式的個人說話聲音,而這裡的「我們」,某方面似乎也可以當成集體性的「我們」。這兩本書在妳的想法裡,是否有設想成延續或延伸?續集或鏡像?

大塚茱麗:《天皇蒙塵》雖是較早完成的作品,但的確可說是《閣樓裡的佛》的續集,因為《天皇蒙塵》描寫的是一個家庭被送進拘留營的故事,靈感同樣來自我母親。其中的〈In a Stranger's Backyard〉的確是用「我們」來敘述故事,但那代表的是一對姊弟兩人的觀點。也的確是受到這故事的影響,我決定用「我們」的口吻來寫《閣樓裡的佛》。用「我們」來代表一百多位的相片新娘,看似瘋狂,但在這本書裡,是最適合的寫作手法。

Q8. 為了寫《閣樓裡的佛》,妳研讀了許多歷史材料。對於歷史與虛構之間的關係,妳有什麼體會?

大塚茱麗:我很喜歡做歷史研究。在這過程中,我讀到的真實故事比我自己所能編造的還精采有趣,真相比虛構更離奇。我很愛研究故事的歷史背景,這就是為什麼這本書花了我八年的時間。我自己家族的故事、二次世界大戰和拘留營、我外祖父在1941年12月8日被FBI抓走等事件,我早就耳熟能詳,但這些相片新娘離鄉背井赴美生活的過程,我卻很生疏;農業也是我不太熟悉的領域,我不知道如何栽種植物,所以必須研究一番。我祖母曾擔任幫傭30年之久,所以想像女傭的生活對我來說並非難事。研究過程中,我發現很多有趣的故事,而真正寫進書裡仍是少數。歷史是個充滿小說寫作題材的寶庫。

Q9. 《天皇蒙塵》鳴謝當中的參考書目跟《閣樓裡的佛》有些重疊,也就是在寫《天皇蒙塵》時,妳已經在思考並運用這些大量的資料,然而兩本書相隔將近十年,寫《閣樓裡的佛》期間對妳而言,最大的困難度在哪?

大塚茱麗:我完成第一本小說《天皇蒙塵》後,曾一度認為自己不會再碰二次大戰方面的題材。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決定下一本書的寫作方向,當然,靈感是來自新書朗誦會中和讀者的對談。我花了很多心思研究歷史背景,也因此《閣樓裡的佛》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完成。

此外,我對於用字遣詞十分嚴謹,每行文字都經過仔細思考琢磨,我還將每句話先唸給自己聽。我十分享受寫作的過程,絕不倉卒寫下任何字句。我喜愛文字、喜愛語言、喜愛字句交織構成的節奏和韻律。我完全沒有料到會花這麼長的時間來完成這部作品,更沒想到還是寫了以二戰為背景的故事。我想這和我的家庭背景有關。二戰、拘留營這些題材,都是我家族歷史的一部分,也因此令我著迷,對我來說別具意義。


※本文由本書譯者林則良及衛城編輯部共同擬定採訪。
翻譯╱黃馨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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