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江湖渾話是這麼說的:「狼若回頭,不是報恩,就是報仇。」不過對於任何稍有自省能力的人而言,回望過去的自己,尤其是回望那個擺出一臉滄桑說出「狼若回頭」的自己,則絕對是件艱辛的事。
而且這個一回過頭去就想要掩面尖叫的「艱辛」,無論到了幾歲都會上演。
二十幾歲的我,回望十幾歲的自己會想要掩面尖叫;三十幾歲已經開始想著要將所有熟知我過去的老友滅口,免得黑歷史一再被提及;四十幾歲已經可以確定,此刻的自己也正在做出我五十幾歲時會後悔的事──說到後悔,我們暫且就別提十幾歲的我甚至會將「永不後悔」用自以為飄逸瀟灑的筆跡寫在畢業紀念冊上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青年時代令人不忍卒睹,我多半對於青少年角色的故事深感不耐,但《瑞秋的青春事件簿》採取的這種回望角度,讓我對於瑞秋和Gay蜜詹姆斯這對算不上討喜的主角,始終抱著一種混雜著同理與同情的憐惜,作者成功地讓那些莽撞、自以為是與暴衝的賀爾蒙不那麼討人厭了,或許也可以說,身為讀者與書外之人,我們擁有置身事外的餘地,但藉由和三十幾歲的瑞秋站在一起回望的角度,我們也更願意理解二十幾歲的瑞秋與詹姆斯。
感謝寫下這個故事的卡洛琳・歐丹娜修,她筆下的角度,不僅讓讀者的視線更願意帶著溫情,也讓讀完故事的我,能更溫柔地回望,過去的自己。

在溫情之外,我也得承認,瑞秋和詹姆斯的對話總是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即使是在最不堪的橋段上,作者卡洛琳・歐丹娜修依然可以讓我笑到必須暫停閱讀,把額頭抵在桌面上悶笑,以免我憋笑憋得顫抖扭曲的表情嚇到陌生人。作者實在太擅長在不對的情節上──尤其是不該笑出來的情節上──讓讀者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那當然不會是姨母笑,而是更可貴的、在沉重的人生與道德困境中,依然能夠體察其荒謬的幽默感。
作者本人想必也需要擁有足夠洞察世事的清明透澈,才寫得出這樣恰到好處又完全沒有好處的輕巧。
在四十幾歲的年紀,讀著三十幾歲的主角回望二十幾歲的自己,我深知那種幽默感不只是難能可貴而已,更是宛如兩位主角那樣的摯友一般,足以陪伴自己一生的珍寶。
於是讀著讀著,我們便忍不住喜歡上瑞秋與詹姆斯,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與一個好看聰明的同志,那是多麼常見的組合啊,我們在影視與小說裡都看過無數次了,他們的青春躁動,從來不是特例,但卻讓我在看過那麼多相仿的組合之後,再次愛上他們。
透過愛上角色,我們更能身歷其境地處在二○一○年代的愛爾蘭,無論著眼於經濟衰退、失業率攀升、或是女性與同志仍背負著沉重的桎梏禁忌,那都是個即便還那麼年輕都必須被迫拋棄夢想的時空。瑞秋和詹姆斯在一個並不友善的世界裡,牽著彼此的手,用力地撞向墮胎與同性戀這樣尖銳的議題,而我們因為和他們一起笑過,便也理所當然地,為他們的痛苦與迷茫流淚。
他們自私、魯莽、傷害別人,為了保護彼此再次傷害他人,又因為傷害了他人而憤怒地傷害彼此⋯⋯然而我卻實實在在地無法討厭他們,因為我已經隨著故事走進了那個充滿壓抑與不安的時空,所以也難以迴避這樣的事實:二十幾歲的直率狂亂撞上大環境的複雜沉重,再怎麼樣天真爛漫的善良,可能都毫無選擇地只能扭曲變形。
秘密、激情與心碎,塞滿了這對摯友的人生,而他們之間的「愛」,幾乎是他們唯一能夠抵擋冷酷現實的力量。認真說起來,他們的故事實在太八點檔肥皂劇了,但有的八點檔肥皂劇偏偏就是比華麗繁複的文藝腔更接近現實人生。
事隔十二年,當《瑞秋的青春事件簿》結束在三十幾歲的瑞秋身後,當一個詹姆斯變成三個詹姆斯,當他們都已經能夠用自己的能力去為深信的理念戰鬥,作為愛過他們的讀者,我知道他們會在故事之外繼續成長下去。
我期待他們在四十幾歲時,還能夠保有故事裡那股鮮活生猛的力量,並且在一個更溫柔的世界裡,再度以幽默又深情的角度,回望彼此。
而為了成就那個更溫柔的世界,讀完故事的我們需要更有自覺地付出關注與努力。

作者簡介
OKAPI專訪:那些「不對勁」,引發什麼蝴蝶效應?專訪《女神自助餐》劉芷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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