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卵》被視為動畫史上無可取代的存在。（圖／甲上娛樂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押井守拉開了夢的拉鍊，讓我們有些人鑽進去了片中天使虛實交替的世界，甚至更多的是潛意識中投射的城市暗影、廢墟裡的文明遺跡、暴力的殘影、大人被組織化的無意識行為。整部電影都是現實的倒影，讓我們看到了內在的天使與那個自認聰明卻實則膽怯的自己。
許多人都曾討論日本導演押井守和插畫家天野喜孝合作的《天使之卵》的劇情究竟要傳達什麼，但它就像是孵化了一個夢，夢是墜入，也是浮沉在其中，夢通常不會有答案。
但好的藝術往往就像夢境，是屬於每個人的解讀，也是每個人的秘密通道，有想像力才能拉開夢與現實間的拉鏈，當然不少人拉鏈已然卡住。而這部電影以最好的手繪工藝編織了夢網，讓我們迷路其中從而找路。短短七十幾分鐘的電影，我在戲院聽到有人沉睡，我則清醒地睜眼睡了一覺。
押井守拉開了夢的拉鍊，讓我們有些人鑽進去了片中天使虛實交替的世界，甚至更多的是潛意識中投射的城市暗影、廢墟裡的文明遺跡、暴力的殘影、大人習慣被組織化的無意識行為。
《天使之卵》中背負十字槍的少年因追尋夢中巨鳥而來到荒廢城市。（圖／甲上娛樂提供）
如果習慣短故事與影音的人可能會想追尋情節的走向與具體線索，但整部電影都是現實的倒影，於是你想抓住什麼確定關鍵時，就會像指尖漏沙子一樣，被現實的迷障喚醒，而無法成為天使與其卵的一體兩面。
對我而言，整個夢殼中，我們既是天使也是那個卵。外面的現實暗影幢幢，有如歌德的恐懼燃煤催促著人們，隨時有急躁狂猛的叩門之聲，我們與自己的信念與意志之間，總有人想把我們叫醒或拉進現實的長征隊伍之中。
但當問及現實的那群隊伍要去哪裡時，往往是等待果陀或瞎子摸象，為了集體前進而前進成為都市的沉睡咒語。那電影中的文明老城都被自己的倒影所迷惑，而失去了本來的特色。
於是你我有一部份又沉睡了下去，如天使在她的世界裡，以保有著自己的蛋為中心，至於蛋裡是什麼，一心想孵化它的她並沒有真正想過。
《天使之卵》描述一名少女守護著神秘巨蛋，與追尋夢中巨鳥而來到荒廢城市的少年，產生微妙牽繫。（圖／甲上娛樂提供）
這如同每個藝術家的信念一樣，能孵出什麼是未知且不可控，只是想往精神領域走去，走進自己的夢鳥之中，孵化出一個隱形的夢鳥，意即我們入神與出神之境，那裡自己與世界的關係不到滿格，而潛入自己的意識之海中，泅泳不止。
人總有兩種過法，一個往自己內心走去，一個不停跟外在連結。於是當揹著十字架武器的男子問女孩妳的蛋中是什麼。就像是外在世界不懂甚至幾分挑釁一般，問錯了問題也不會有答案。如同有人問梵谷或是《國寶》中的喜久雄時，應該也不會有答案。
這部電影本身就不太可能賣錢，但整體像是源於自己本能的作品。「天使」沒有對人生有生存的目的，她與這世界的關聯與對話是那個她懷抱其中的「卵」。
（圖／甲上娛樂提供）
片中主角的命運是沒有頭尾的，記憶也斷裂的，每日的際遇則取消了日子與時間，她整體的生命都是她那個可以被他人看做「空無」的卵。甚至以道德或假道學以上妄下地戳破都尋常人的快感。
這彷彿是「藝術」從頭到尾的命運，畢竟它是對無形的精準捕捉。
這或許也跟此片創作的年代有關，1985年問世的《天使之卵》正值日本泡沫經濟前夕，物質慾望滿滿，追逐數字與表象，然而經濟的幻夢又讓許多人更被邊緣化。在大量投機生意支撐下，人們開始浮燥與不安。身兼小說家、編劇與漫畫家的押井守之後的《機動警察》與《攻殼機動隊》都對人心慾望的黑洞有著強大的省思。
（圖／甲上娛樂提供）
而之前的《天使之卵》正像是對精神異世界的叩門，相反於外界滿到淹出來的物質慾望與空虛感，《天使之卵》以高明的手繪技法畫出了女孩夢中那現實如蜘蛛網的黏稠恐懼。彷彿以最單純的原我面對如野火的慾望，最空的自省面對最浮誇的裝飾。兩極的同時併置，與精神領域中的自我懷拽的不安與茫然，那種孤單的處境以一種無言的方式勾勒出來。
像是少年時期懵懂的意識與對真實的渴望，外在警鈴大作，人們的盲從，人心仍想望極權強人的存在，以深淺的黑色筆觸畫出整個身體感知的孤絕與不安。羅馬城的泉水不斷流著，古老哲人之忽進忽遠。以筆觸將古代與現代拉成一時空，精神文明始終是踽踽獨行。
至於一直尾隨女孩的十字槍男性，像是一種強大的雄性力量，以自認理智的控制，打碎了女孩珍貴的蛋，像是人類一直以來對精神文化的矛盾。
（圖／甲上娛樂提供）
但這一切都是我在《天使之卵》的極致美感中所做的夢。對我而言，它有如《愛麗絲夢遊奇境》有多重層次的精神喚醒，哪邊才是夢，這兩個故事都沒有真的給答案。
所以最後有這麼多的蛋，少女看到自己的倒影，到底是誰看到了誰，哪一邊又是真正的主體與現實呢？
直到今日，這部1985年的電影仍然站在藝術的高等級上，我們看到的世界是我們自己做的夢，以我們有限的經驗看到的有限世界。而讓我們緊張、焦慮或是感到成敗的外在誘因，也是我們對於自己倒影的錯覺。
（圖／甲上娛樂提供）
那個蛋本來就是空的，如果我們無法創作自己的生命。它始終等著我們孵出夢鳥，打破我們的形象，孵出自由的「忘我時分」。一隻隻夢鳥，救援我們於各種盤根錯節的現實處境，我們有一倒影是那十字槍的男孩執著於現實與具象，另一倒影是一群夢鳥舞出了天空。
所以，也或許，十字槍的男性與天使般的少女原本就是一體的，如莊周與蝶的內在對話，而我們有一天可能如此打破了我們的信念。
《天使之卵》（Angel's Egg）
此片為《攻殼機動隊》動畫大師押井守第一部完全原創的長篇動畫，與《Final Fantasy》系列美術指導天野喜孝聯手打造的作品，以極簡語言、稀少對白與冷冽單色調構圖，刻畫出如夢似幻又如廢墟般的世界觀。雖然當年僅以OVA形式及少數戲院限定放映，但其獨特精神與哲學思考，成為許多創作者的啟蒙原點，也奠定押井守在世界動畫史中的大師地位。全片構築出極具靈性的視覺風格，從角色、場景、到陰鬱又神秘的末世氛圍，都成為後世藝術、動畫、遊戲無數作品致敬的靈感源頭，其獨特美學後來也影響《Final Fantasy》系列，以及國際藝術與流行文化領域。它將在1月9日登上大銀幕。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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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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