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坦承,這不是一篇書評。這是一篇真心推薦文,敦請各位讀者來讀千明官的小說《鯨》。
《鯨》是千明官第一本長篇小說,2004年出版,在韓國是暢/長銷書,已成當代文學經典。但一直到2023年才出現了英文翻譯,美國版出版社是Archipelago,英國版的出版社則是Europa,一出版就入圍了國際布克獎(International Booker Prize)的決選名單(Shortlist),書評盛讚其有狄更斯《遠大前程》的敘事繚繞,魔幻如馬奎斯的《百年孤寂》。
我會注意到這本英譯本,是因為封面。我的《鬼地方》與《鯨》在英國與義大利是同一家出版社,封面繪圖都是Ginevra Rapisardi,同一季出版。我實在是太喜歡Ginevra Rapisardi的封面設計,上官網查詢她的作品,注意到了《鯨》。這封面真的很細緻,磚頭打造的鯨魚電影院,霓虹燈亮起,小小的紅衣女子,色調與配置讓我凝視良久。就因為封面,我買書來讀。一讀嚇壞,好久好久沒讀到這麼好看的小說了,故事完全與封面契合,燒磚,電影院,鯨魚。太,好,看了,當然會入圍國際布克獎。
磚頭與鯨魚,就是這本小說的核心。小說分成三部:碼頭、坪岱、工廠,短章節推進,以「紅磚女王」春姬與她母親金福為主,拉出一幅壯闊怪誕的韓國國族寓言。人物超多,幾世代更迭,出版社要寫這本書的文案一定很崩潰,因為故事真是蜿蜒曲折,主線支線都精彩,主角配角皆鮮明。
我的閱讀筆記寫了這些:鯨魚造型的電影院,大象,磚頭工廠,韓國國族寓言,父權社會擠壓女性,精怪鬼影,荒山沼澤,火車來了,文明來了,人潮來了,打開銀色打火機,一切燒盡。灰燼裡,「紅磚女王」默默燒磚。
小說可微細,可大河。《鯨》則是多部合唱,多音繁複,簡直大漩渦,把荒村的故事捲啊纏啊繞啊,繞出辛辣的韓國現代小說。讀這本小說根本就是吃辛辣麵,辣粉全加,鼻涕瀑布,眼淚川河。主角配角輪番登場,每個角色都有奇異的發展,驚喜不斷,故事到收尾階段,還拋出新角色,主角繼續變形,作者完全不節制,速度與節奏都生猛快速,說故事大師。小說到了最後一部才配速減緩,讓女主角春姬緩緩走向人生盡頭。
千明官寫這本,真的抵抗了「文學小說重節制」的創作警言。為什麼很多書評會說這本就是韓版的《百年孤寂》?我自己讀,就是這樣的揮灑,濃烈生猛的故事,寫性不收斂,寫暴力不迴避,人物立體,該瘋該鬼該變形的,全部都不收斂。不節不制,結果超好看,精彩到不行。
寫獄中凌遲,作者毫不手軟。寫性暴力與權力配置,作者直白寫給作者。故事轉啊翻啊,真是沒在客氣,花了很多力氣蓋起來的,下一章就毀滅燒盡,狗死不了,老婦死不了,蜜蜂鋪天蓋地,雪埋掉一切,女性的苦難無盡頭,政客的醜態與投機者千古同一個噁心模樣。
我相信有讀者會讀到摔書。但,絕大部分的讀者一定跟我一樣,讀到放不下書,超佩服作者的說故事能力。小說敘事常會出現作者「後設」(meta)語氣,但,完全不出戲,反而有一種旁觀看盡繁華衰落的趣味。驚喜很多,人物一直冒,冒到最後真是星光點點。
當初讀英文版,我就許願,希望有機會親自跟作者說:「你太厲害了,請受我一拜。」人生如小說驚奇,我在首爾見到了作者,我拿《鯨》的英文版請他簽名,他送我一本《鯨》的德文版。我們要合寫一本書,他寫一篇韓國小說,我寫一篇台灣小說,主題是「土地與鬼魂」,預計2026年在韓國出版。
《鯨》終於要在台灣出版了。拜託,請容許我搖晃大家,在大家的耳邊尖叫:「快去買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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