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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郁佳/想自由但不敢對抗領導,如何是好?──讀《一隻特立獨行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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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作家包子逸留學紐約,文學獎得獎不斷。她的散文集《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穿越文明、自然與野性的奇幻地形》,每篇以一種動物聯想五部文藝作品,信手拈來,盡顯博學與文采。

第一輯「自由使人疼痛:那些不被收編的野性精神」由《跳舞的熊》以馴熊獲釋而不願自由,譬喻蘇聯解體後的迷惘失落、依戀專制,論文明及其不滿,脫逃及其不敢。
 
第二輯「探索奇幻地景:蟲魚鳥獸、天地草木的多重象限」如錢鍾書《七綴集》縱橫寰宇,點出捷克國民動畫《小鼴鼠妙妙》啟發了劉克襄《小鼯鼠的看法》;而何華仁所配的插畫,更像俄羅斯動畫《霧中刺蝟》。

第三輯「騷動的靈光:韓流+日漫+邪典+……潛入話題之作的生物們」穿梭霓虹潮流文本,從《異獸魔都》的蘑菇談死與重生,而蘑菇迷荻卡萩的小說,竟也呈現如磨菇群聚的結構。

第四輯「人啊!人:文明與野性、人與非人之間的殘酷遊戲」用《狐狸小八》狐狸自稱與雞「公平協定」:「牠們生蛋,我們拿蛋」,諷刺既得利益者合理化暴政。 

第五輯「直到世界末日:不知道自己也許即將不存在於世間」,透過黃信堯紀錄片《帶水雲》、《沈沒之島》正視魚塭超抽、地層下陷,藉由于小鷺繪本《Somewhere 好地方》遙想暖化海平面上升後的潛水生活,帶出環保警示。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穿梭文明、自然與野性間的藝文奇想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穿梭文明、自然與野性間的藝文奇想




文明與野性的對立,貫穿全書。書名取自王小波的同名短篇,敘述知青「我」文革下鄉種田,驚覺生活都被人設定好了:牛就幹活,豬就長肉,人除了看樣板戲也別無消遣。種豬的任務是交配,但疲憊的種豬死活不肯跳到母豬背上去。母豬的任務是生崽兒,卻把豬崽兒吃掉。安排使豬痛苦,但還是接受。因為逃不出環境。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只有一隻豬,兩眼炯炯,跳上房頂,到處逛,不給閹,成天竄訪村裡的母豬。糖廠每天中午鳴笛通知農耕隊下班,豬兄每早十點鐘跳到房上學汽笛,大家裝傻、早一個半小時收工。領導定性這豬是破壞春耕的壞分子,三、四十人持槍要專政它。「我」想助豬逃生,卻不敢對抗領導。豬竟像怪盜一樣,利用交叉火網逍遙法外,潤了。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只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原故,我一直懷念這只特立獨行的豬。」王小波兜一大圈,暗酸「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活得與豬無異。看穿規則,拿捏後門,站著把錢掙了,這是尼采的超豬。



王小波在決絕對立裡夾藏羞慚傷痛,而包子逸抱持圓融豁達的開闊襟懷,尋求文明與野性和平共存。在〈出走同好會〉中,探討出走與否時,她引用了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的結尾,馬可波羅對忽必烈說:「生靈的地獄,不是一個即將來臨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一個地獄,它已經在這兒存在了,那是我們每天生活其間的地獄,是我們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地獄。有兩種方法可以逃離,不再受苦痛折磨。對大多數人而言,第一種方法比較容易: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到你再也看不到它。第二種方法比較危險,而且需要時時戒慎憂慮:在地獄裡頭,尋找並學習辨認什麼人,以及什麼東西不是地獄,然後,讓它們繼續存活,給它們空間。」與其糾結內耗走不走,不如原地找樂子。把注意力從地獄轉移到「不是地獄」的人事物上。

包子逸是找樂子的能手,幽默是她實踐共存哲學的方式。全書洋溢包式可愛的奇想,例如陳昇錄〈可愛的馬〉時指示伍佰:「『手摸著心愛的馬唷/不覺珠淚滴』,一定要唱得手上感覺到馬屁股的毛纔行!」她說:「從此我每次聽到〈可愛的馬〉都會感到自己的手在撫摸馬屁股的毛。」連讀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她也說:「讀斑馬出現的那篇,我幾乎聞得到非洲大草原的味道,看得到斑馬長長的睫毛。」放音樂、讀小說,就可置身於非洲大草原,地獄於我何有哉。

妙筆生花,更添神采。〈鮭魚大砲與狡猾狐狸〉說,新創公司發明「鮭魚大砲」,把下游的鮭魚塞進巨大運輸管,直噴上游,藉此替魚省下幾天溯游的苦鬥。她寫道:「畫面中,工作人員笑瞇瞇舉起一隻肥胖的鮭魚塞進大砲,那條鮭魚高速公路在空中咻咻咻地抖動,鮭魚之母『欸?』了一聲便以閃電俠之姿突然抵達終點。」三言兩語勾勒出一幅漫畫,神情妙到毫顛。就像王小波的領導要「專政」超豬,文明大砲也在鎮壓鮭魚野性本能。人類揠苗助長、倒行逆施,還自誇「我是為你好」,好心幫鮭魚省時間,請問鮭魚答應了嗎?有如狐狸自稱與雞「公平協定」,一廂情願。悲劇經她神來一筆轉成了笑哽。鮭魚沒有悲憤,只有傻眼。衝突剎那消弭於無形。




論盡飛禽走獸,結尾收在動物園。包子逸在〈養虎為患〉中說,遇到有個伊朗人抽中綠卡「樂透」,來美國領綠卡,最想逛的竟然是動物園。因為伊朗動物園沒錢餵大肉,獅子超瘦且憂鬱症厭世,所以他出國就想逛動物園。作者出國從來不會想去動物園,因為她是木柵動物園園長的女兒,「從小在動物園廝混的我倒是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出國這麼想看動物園,是這樣子的緣故,不由地感到慚愧。特權者不能想像弱勢者的貧瘠,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

從別人艷羨目光中,驚覺自己環境的奢侈,原來寵溺習以為常,導致低估了自己幸福的程度。這是女兒感念父親的開始:

 「這本書獻給我的父親。感謝他慷慨提供的資源,學齡時期當我的司機,早餐時必須看著貪睡的我閉著眼睛咀嚼早餐,還到動物園周邊淺山上閃避掛在樹上的蛇摘桑葉餵我養的蠶寶寶。聽說他早年在墾丁牧場工作時,恆春還有四處蹓躂的野馬,他挑了一隻野馬當自己的坐騎,馬背上披條大浴巾即是馬鞍,這匹馬毛色赤紅,他替牠取了一個名字: Ruby,紅寶石的意思。聽說Ruby 經常故意馳騁到低枝的樹下將他掃落地面,掃落後再停在前方等候,擺擺尾巴,洋洋得意狀。

「非常巧合地,長大之後我學英文,老師替我取的名字正是Ruby。在某種程度上,我不能否認在我靈魂深處亦藏匿著不能約束的野性,還有那麼一點惡作劇的本能,但是我儘量不要跑得太遠。」

 想要自由,害怕自由,跑或不跑?面對生活的設置,她嚮往野性,但提醒自己不要跑太遠。於是沿途為讀者留下了星星點點閃光的曲折人生路標。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穿梭文明、自然與野性間的藝文奇想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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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基隆人。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人、《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輯、《明日報》主編、《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全職寫作。曾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有長篇小說《愛比死更冷》;圖文書《帽田雪人》;散文《吃喝玩樂最善良》,亦參與《字母會 I 無人稱》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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