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淑婷／愛與惡意的極致擬態──讀湊佳苗小說《人類標本》

反轉情節，向來是湊佳苗作品的魅力之一，在新作《人類標本》中，我們被帶著反轉再反轉，轉到最後，我不禁思考，到底是誰把人物關係的複雜與悲劇性推向極致？

湊佳苗的寫作風格過往多以女性觀點為主，但新書《人類標本》以男性角色榊史朗的告白作為主要敘事視角，原以為暗示著寫作風格的轉向，然而當我們層層剝開真相，就會發現，湊佳苗依然凝視著她最熟悉的主題——親子之間扭曲、深沉，甚至以愛為名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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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為名的嫉妒與占有

故事以榊史朗對蝴蝶的癡迷揭開序幕，再以其家族對「人類標本」的傳承貫穿全書。榊史朗傾慕名畫家父親，卻又自卑於未能繼承其繪畫天賦。當他在父親指導下學會製作蝴蝶標本、並尋得蝴蝶研究的一方天地後，本以為這份執著已從藝術轉向科學研究的展現，卻在發現兒子至不僅繼承了祖父的天賦，更能實現父親「將人在最美的時候做成標本」的狂想。於是，榊史朗以「愛」與「保護」為名，將兒子製成標本，還有一番父愛滿溢的告白，但我懷疑他真正動機，並非守護，而是出自嫉妒，發狂地從天賦異稟的兒子手中，奪回那份他從未真正擁有的「家族概念繼承者」身分。

▌母愛的擬態

榊史朗的視角是本書的骨架，情節的反轉則是核心血肉，湊佳苗將鋒利的解剖刀，落下於另一對母女一之瀨留美與女兒杏奈之間奇異的母女關係。她另一本經典著作《母性》中，母親期望女兒活在「特定框架」裡，在《人類標本》中，女兒杏奈過著另一種無奈生活，她竭力模仿、迎合，卻始終被母親評為「無趣」，最終更在情感勒索下，代替母親實現病態的「人類標本」計畫，淪為殺人犯。即便如此，她依舊是母親眼中的「失敗作品」，完美呼應了《母性》中，女兒為了迎合母親而壓抑真實自我的「擬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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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隱喻

湊佳苗選擇「蝴蝶」作為貫穿全書的關鍵象徵，以蝴蝶的脆弱，對照了標本的永恆之美；蝴蝶世界的「擬態」現象，更被巧妙地運用於角色關係中——杏奈對母親的「擬態」，榊史朗對父親理想的「擬態」，所有角色都在關係中扮演著假象，壓抑著真實的自我。而「蝴蝶的眼睛」更成為藝術與科學的對決：榊史朗窮盡一生想理解「蝴蝶眼中的世界」，留美卻以藝術家的天賦「擁有蝴蝶的眼睛」，在創作上輕易超越了他。

▌當愛成為毀滅的根源

最終，所有的悲劇交疊，每個人都在為另一個人贖罪，也為自己對藝術的追求獻上「禮物」。而將這一切推向高潮的，正是寫下「爸爸，請你把我做成標本」遺言的榊史朗之子，這句話是他對榊家三代執念的認同，也是對父愛強烈的呼喚。他獻出自己的生命，也親手將父親推向毀滅的深淵。照理來說，家庭應是滋養生命的沃土，但在湊佳苗筆下，我們再一次看到愛也能變成扭曲天賦與情感的詛咒。

《人類標本》讓我們再次回到湊佳苗創作的永恆叩問：人類的惡意，能被隱藏或抹去嗎？人若不坦誠面對自己真實的慾望與惡，那麼自以為是的善也僅是虛幻。透過本書，湊佳苗再一次以反轉情節，挖掘了人性深淵，那份以愛為名、以嫉妒為印記、以操弄為本質的強烈情感，證明所謂的愛與恨，或許根本沒有界線，它們只是彼此最完美的「擬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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