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尾,Covid-19 疫情期間,我收到了中村一般的這本書:《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那是在東京開書店的好友中山小姐寄來的,中村一般當時自費出版了這本書,在中山小姐經營的 Taco Ché 舉辦了個展。
疫情對我而言不是一個負面的經驗,萬物的生息比過去還要顯著、所有的地方都變得十分安靜、時間彷彿緩了下來。我知道此時的一切在未來都會不同,再者,擾心的事變少了,也就更經常地帶著覺察去活每一個當下。
初讀這本作品時,感覺畫中時間被調慢了幾倍速;如果用創作脈絡去思考,我會說,作者把某些帶著覺察而活的當下,用分鏡保留了下來。
將一個短暫瞬間,運用分鏡拆解至2-4格,就能拉長那一瞬的時間感;因為採用相對性視角,而產生的凝視感,則讓讀者感到視覺感官被放大,敏銳地感受著一個巨大場景中的微小事物。以下我想拆解幾篇深深揪住我視線的極短篇章:
〈整理房間〉,2格。同頁的上下格是同一個視角的房間,上格整理前、下格整理後,一模一樣的物件們,只是位在不同的位置上。這麼簡單的兩張圖,讓我凝視了非常久,弄不清、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打動了我。或許單純只是沒有人會去記錄一模一樣的物件們,在一模一樣的空間中的位置變化。不明的時間感也在這個作品中擺盪著,我們不知道中間過了多久。
〈整理房間〉記錄物件的位置變化。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個展in奶奶的居酒屋〉,3格。右頁上下格是同一個時間、空間的兩個相反視角,上格是從門口看向櫃臺,我們看見中村的作品、商品佈置在櫃臺前,而櫃臺後站著中村;下格則是從中村肩後所看去的視角,毫無上下文和行動的展現這兩個視角,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留白。「原來背後看去是這樣的啊」,就這樣,一個看似毫不重要的角度,被想留存它的作者記錄了下來。這篇還有一張位在左頁全幅的居酒屋二樓,把展覽的「後臺」從櫃臺後延伸到了二樓,不論時間、空間和人的存在感都更加的完整了。
〈個展in奶奶的居酒屋〉毫無上下文和行動的展現這兩個視角,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留白。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會是誰折的呢?〉、〈爆米花〉,2格。這三篇都是上格看見佈滿物件的中遠場景、下格近景聚焦中村視線所注意的事物。前篇在密佈物件的一個店面中,他看見了遠處的折紙花盆;後篇是停了機車的人行道上,一包夾在冷氣和電表間的零食。這些篇章表現出了中村在一片龐雜之間所見的幽微細節(讀者在看見第二格之前,看到的應該都是畫面前景裡較大的物件吧?)。而那股在特寫中濃濃的「在意」感,簡單的透過視線的強調而突顯了出來。
在密佈物件的一個店面中,他看見了遠處的折紙花盆。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一包夾在冷氣和電表間的零食,引起了觀者的目光。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類似的手法還有很多篇,有時則是先看見物件,再拉遠看見場景,如〈襪子,毛巾,內褲〉,我們先見到這三個物件,拉遠後才知道,那三件東西竟是在馬路邊所見。調換順序後,被強調的成了場景,這次場景才是這個瞬間的不尋常之處。
〈襪子,毛巾,內褲〉先看見物件,再拉遠看見場景。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同樣的凝視感,有時呈現的不只是物件本身,還有凝視者的心情。同時位於右、左頁的二篇〈普羅旺斯燉菜麵包〉和〈味噌拉麵〉都和食物有關,是筆者特別喜歡的篇章。前者上格是中村近距離看著舉到眼前的麵包大特寫,下格則是遠景坐在公園張開嘴,眼看就要咬下麵包的中村,這兩格幾乎是同一秒的事。喜歡到要畫下來,我想那塊麵包絕對好吃,然而如果只是畫下麵包的樣貌,完全無法呈現讓他感到珍貴又幸福的那個瞬間吧。而後者順序相反,上格先是遠景看見中村站在拉麵店門口凝視著櫥窗,下格是味噌拉麵的特寫,對我而言,這篇表達的是拉麵看起來太好吃了,忍不住就走進了店裡,而「果然好吃、有進來真是太好了」則是我的自行腦補的潛在心情。
這樣的畫法是一種「只能是漫畫」的創作,單幅的插畫少了上述的分鏡力量、攝影無法放入作者本身(若是真的放入,大概也會有一種過於造作的擺拍感)、文字則無法如此直接地置入作者的視線感。
遠景和近景視角的切換,並且把作者放入其中,是一種「只能是漫畫」的創作。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在書中時序進到2020年後,可以看見像東京這樣大都會的街道上也開始蔓草叢生、店家關閉,然而花仍盛開、步還是要散。經過了百餘頁,我們開始感到了一些反覆,中村不斷地回到他常去的地方,不變的事物仍有變化,多摩川被整治、草地消失,那個被中村凝視過的塗鴉淡了,但仍在那裡;不再營業的店家,門前植物仍好。
一天,一盆他天天凝視的植物上多了那張紙條,中村寫到希望自己往後也不斷畫出像這種紙條一樣的畫,看到這裡我明白了整個創作從何而來、向何而去,而我又為何如此喜歡它。〈這種花很美,請帶回去種吧。〉,紙條主人的心意打動了中村,他也希望傳達出他所感受到的微小美好、並靠著畫作找到能夠接住那份美好的人。
〈這種花很美,請帶回去種吧。〉紙條主人的心意打動了中村,他也希望傳達出他所感受到的微小美好。
(圖/《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內頁 © Ippan Nakamura 2022, Shikaku Ltd.)
以「一般」為名,是相當不一般的選擇。《才不想把我渺小的人生交給任何人》以極簡的分鏡,為看似一般的風景注入了相當不一般的堅強信念。
中村一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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