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大作家X第25屆馭墨三城文學獎】散文首獎：那樣寂靜的-青春漾觀點-青春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

【編輯室報告】

迄今超過二十五年歷史的馭墨三城文學獎，由雄女、雄中、三民等高中共同舉辦，是高雄區指標性校園文學獎，運作皆由學生發起，顧問也是文學獎創辦人之一為作家林達陽。

青春大作家 ╳ 第25屆高雄馭墨三城文學獎╳ 散文首獎

那樣寂靜的

文／陳咨螢｜高雄女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離不開對於水的想像和渴望。

記憶裡，灰濛濛的天倒映在不安分的海平面，浪一波波打在沙灘，重複著倒退、往前，永不變的規律。翻捲上岸的浪時大時小，偶爾將海水推前輕觸我的腳尖，偶爾大海一翻臉，淹沒了我整個小腿。

大海日復一日沖刷著同一片沙灘，抹去每一個剛新生的腳印。很多時候我會站在同一個定點望著海，望見海一成不變的日常，回望自己苦悶乏味的生活。我的日常裡也充斥著浪潮，但我無法掌握每日每夜的起落，隨著它沖往未知的地方，心情在某一刻一個不小心就跌了跤。狼狽時我會被零碎的送往這片海灘，可能只是一夜使我輾轉難眠的思緒，也可能只是一個空洞的身體。大多數的時刻是感官知覺被禁錮在都市的繁雜裡，我被推往海灘，被迫不安的游走在街上，試圖尋找些什麼。

究竟在尋找著什麼呢？不只一次我什麼也不想，怔怔地看著海。小時候的我是怕海的。站在岩壁上方往下俯瞰，大浪沖刷岩石發出巨大的咆嘯聲，在天色漸暗的時刻，只能嗅聞到海的鹹腥，聽著海一遍又一遍的湧入海灘再後退。那樣安穩低沉的聲音日夜侵蝕著靠近海的城市，彷彿在無人的時候，海會悄悄漫溢整條街道，將低緩的聲音滯留在小巷弄，低調永遠的留在生活裡。小時候第一次到海灘，有別於其他小孩的反應，第一次踏上沙地，我沒有被鬆軟新奇的觸覺所吸引，相反的我感受到泥沙不斷刺激我的腳底，一顆顆細沙竄進我的腳趾間、隨海水淹沒我的腳。我開始尖叫，隨即被父母抱離沙灘。

長大後我開始試圖融入大家喜歡的海。換上輕便的拖鞋，跟著大家一起朝海大聲嚷嚷、在沙灘堆著一定會被沖垮的堡壘……幾次之後我喜歡上那樣的喧嘩與熱鬧，海灘上不再是一道會被抹除的腳印，而是一個安心的舞台，一齣齣對未來上大學的夢、好友間開始傾吐心事都能在此上演。但慢慢的我發現我不能清楚記得那樣的海，大海只是一個模糊的背景，帶來了海浪填滿我們笑語間的空隙，帶走當時不合群的任何陰鬱情緒。僅此而已。我記不得當時的海是什麼模樣，不明白當時為何要執意選擇那片海灘，想不起我在那裡，最終是否真的有找到什麼。

在日常生活裡，海終究離我太遙遠了一些。長大一點後我轉而開始迷戀水純粹帶給我的快感。學校游泳課沒有嚴格的訓練，我在幾周輕鬆的課程裡，滿足了我想貼近水的心。整個身體泡在泳池裡難以行走，我最常擺出捷泳的姿勢，五指併攏望向目的地，腳卻不蹬牆助力，頭猛地鑽進水面。水底是沒有雜訊干擾的世界，只有光和影，與水一同流過我的身軀。我常順著水潛到貼近泳池地板處，雙手以蛙式的姿勢往外划水，任由身軀自然的擺動，水底宛若有一道暗流將我淹沒，我遂成為水的一部份，回過神時已被水送達遠方目的地。

國小曾經上過游泳課。仰式、蛙式、捷泳，在老師的要求指導下，我們學生一個個跳入泳池，排隊依序出發，如百般無聊的籠中鳥般在僅存的空間裡不停折返於泳池兩岸。升上國中的我才知道自己患有心臟疾病，當時的我在泳池裡時常感到體力不支，永遠追不上前方的人。總是好不容易游到對岸，在頻頻喘氣之中發現前面的人又游回去，爭強好勝的我只得不做停留繼續游泳。不停來回的游泳訓練使我相當疲憊，過程總會在換氣划手時偷偷拉一把水道繩，試圖讓自己加速。當時的我埋頭在水面底下忙著數游過了幾個藍色磁磚，忙著用不標準的泳姿多偷換幾次氣，只在乎著下課時間，只知道水是我搏鬥的對象。

高中的課程輕鬆許多。在充滿趣味與自由的課程裡，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游。我像旁人展示自認為最輕鬆的游泳方式，沒有招式的游泳方法，完全靠著身體碰觸水的觸感決定身體的擺動。我如往常般潛下水，腹部近乎貼近地板向前划水，在頭冒出水面時回頭看，發現自己游了好一段距離。

「好厲害，這是什麼？」你用捷泳游到我身邊，雙腳啪答啪答的拍起水花。篤定的奮力打水，以標準泳姿游泳，堅信目的地很快便能游到。

「海豚跳吧。」我思考了一下，最後決定這樣取名。我仍然憑感覺游泳，面對堅持這樣游泳的理由，說不出個所以然。

在備考時期，學測一日日的倒數埋藏在心裡像個未爆彈，夜晚所有的失眠都是為了等待引爆的那一刻。爆炸時淚水會潰堤，時不時的淹沒我的視野，在隔天又會埋下新的。日復一日的循環，我看不見生活的意義所在，我感到痛苦茫然。這種時刻我便開始回想起那片大海，在倒數計時的終點引爆時，我總會被零碎送往的地方。但繁重的課業壓得我抽不開身，我沒辦法真的踏上那片沙灘，只能將這樣的盼望藏在抱怨日常的話裡，說給同樣被升學困住的朋友聽。

「去運動吧，很多人都說這樣有幫助。」有人這麼建議。於是我在結束短暫的游泳課後，我又回到水裡。

在放學時拿著學生證進泳池。整個泳池沒什麼人，我躲在最裡面無人的水道，不時練習捷泳和蛙式，游累了我便會戴好泳鏡，開始潛水。

潛到水底時，水壓會使我耳朵有些發疼。我總是專注的看著在磁磚上浮動的金色光暈，水底異常寧靜的空間使我著迷。水面上的世界充滿陌生人在池子裡的隔空呼喊，還有更多的是自己心裡的喧嘩。我在放學時來到水底，想隔絕一切的喧鬧。潛到水池最底部時我腹部貼著地面，自然放鬆的四肢稍稍展開，宛如一隻正在尋覓什麼的魟魚。偶爾潛到水底我會輕輕轉身，仰頭望著光線欲穿透的水面來回晃蕩，輕輕吐出氣泡讓水緩慢的托起我的身體直至水面。我迷戀上這樣緩慢的過程，所有丟失在生活被悲傷麻痺的感官都能恢復，我學會傾聽細微的水流聲，感受肢體與水親密的碰觸。

「我覺得我離不開這裡了。」某次與你坐在高雄港邊，你突然這麼對我說。我有些茫然的望著眼前熟悉的景，當時的我一直不明白眷戀這些的理由。

「可能哪天出去了，回來時一定想再來這裡吧。」我回答。

很多次我望著沒有盡頭的海，同樣無邊無際、始終如一的景，生活彷彿卻可以因為看海多一點什麼。無論是海、港邊或是泳池，我都沉浸在其中。

「有空再一起去看海踏浪。」你說。

「好啊。」

「這樣會好一點吧。」去看海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陰鬱籠罩著我，海從此真的悄悄的滲進我的每日每夜。

「好吵。」我指著不遠處一群喧鬧的旅客。港邊沒有海浪拍打的聲音，但我仍習慣的摀住耳朵。生活裡有太多不知所措的片刻，我只能閃躲。

「你需要放鬆。」最後你只這麼說，「會好的。」

也許只是需要一片寂靜的海，我想。

作者簡介

陳咨螢｜高雄女中

2005年生，高雄人。發現自己已經邁入十八歲，即將從高雄女中畢業。目前在想赴北求學卻又有點眷戀南部溫暖的階段。高中開始接觸文學，從寫短篇小說到散文，碰了一點點的新詩，最近比較喜歡在留在散文裡面。喜歡可以看海和摸貓的生活，想要心情剛剛好的時候就去寫喜歡的文字，然後一個人去旅行。曾獲高雄青年文學獎、台中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