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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盛浩偉/用脫俗的方法寫世俗──從《鐵道員》看淺田次郎的聰明且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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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有一種聰明讓人難以察覺其聰明,有一種俐落使人感受不到其俐落。讀淺田次郎《鐵道員》,回味許久,才品嘗出原來這八篇故事兼具這樣的聰明與俐落。筆力能有如此火候,非閱歷與歲月無法造就。

近期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鐵道員》是經典新譯,但與常見的經典新譯狀況有些不同。它並不是作者離世超過半世紀、著作權成為公版,才讓眾多出版社接連翻譯;事實上,現年七十餘歲的淺田次郎仍活躍於日本文壇,不僅持續推出新作(如去年底出版的《有母親等待的故鄉》),至今也依舊是直木賞的評審。

鐵道員【直木獎名作‧淺田次郎經典新譯】

鐵道員【直木獎名作‧淺田次郎經典新譯】

有母親等待的故鄉

有母親等待的故鄉

至於這本同樣獲得過直木賞殊榮的集子,則在2002年由小知堂出版賴振男譯本,後又於2010年由高寶出版推出賴庭筠、王岑文合譯本,到了2023年的現在,又改為此次圓神出版的葉廷昭譯本。每一次的翻譯對出版社而言都是一種投資;這二十幾年來,仍有這麼多出版社願意在版權到期之後相繼競標、重新投資,某種程度證明了淺田次郎影響力之深遠,也證明了這本書的歷久彌新——當然,這背後不無高倉健、廣末涼子合演的電影版推波助瀾,但是,回到單純的文字、也回到集子裡的所有作品,放至今日的時空背景,確實毫無過時之感。

鐵道員 經典數位修復系列 (BD藍光)

鐵道員 經典數位修復系列 (BD藍光)

這八篇題材、人物、故事各異的短篇小說,都共享著某種近似的核心。雖然作者在後記中自陳,這是「一本以『奇蹟』為主題的短篇集」,但奇蹟要能動人,前提是在奇蹟之前所發生的事,唯有那些前提夠貼切、夠深刻、夠引人共鳴,才有辦法說服讀者那些奇蹟的發生。這或許正是此書能挺過時間考驗的關鍵:在這八篇故事裡頭,有一個扎扎實實的塵世。

比如〈老街區〉對上班族心態的刻畫,比如〈伽羅〉對時裝產業業務員生態的勾勒,比如〈盂蘭盆會〉對鄉下地主家族男性齷齪嘴臉的描繪,比如〈獵戶座的邀約〉對街坊鄰居流言蜚語情狀的捕捉,在在都呈現了具體的社會與塵世芸芸大眾面貌。小說每個段落都不長,頂多一兩句話,也少對景物或外在的描寫,然而,卻是精準地提供了有效的材料,也恰到好處地留下了空隙,足以讓讀者運用自身的想像力,和文本共同建構起故事裡的世界。我不禁感覺,所謂「通俗小說」、「大眾小說」,這些詞在刻板印象裡,往往強調的是娛樂或淺薄;但在淺田次郎這本短篇小說集中,這些詞彷彿有了新意義:那是廣納大眾的殊相與共相,用脫俗的方法寫世俗。

就是在這樣的塵世裡,烏煙瘴氣,塵埃如大雪落下,落在一顆顆充滿妥協、挫折、悔恨與遺憾的心靈之上。任何人再怎麼想要淨潔自愛、再怎麼想要全身而退,但凡往外踏出一步,就不免沾染汙穢;更可悲的是,我們愈想表現得體面,汙穢就愈從皮膚滲入心脾,在潛意識裡積成髒垢。確實,那不過是髒垢,不足以致命,但它就是卡在那裡拂拭不去,讓人無所適從。

這就是所謂老去的過程啊。老去就是,學會接受——或最終不得不接受——不完美與矛盾,是構成自我的一部分。

淺田次郎必然深諳此事。所以〈鐵道員〉最大的矛盾,是那維護他人人生軌道運行順暢的鐵道員自己,最終卻脫離了軌道;〈情書〉最大的矛盾,是主角吾郎在最天真空虛且無法達成的幻想裡,才感受到最真實的愛;〈窩囊的聖誕老人〉最大的矛盾,是主角三太無感冷漠的心,竟在自己無意的舉動間忽而領略到羞愧……說穿了,這些小說所安排的那些「奇蹟」,不過就是一種無法實現的機械降神罷了。

讀者根本就明白,現實比起小說有多嚴苛、多殘忍、多不可解。可是明白這些事,實在太痛苦了。塵世的骨架如此牢不可破,難以動搖;現實都已如此,小說難道還不能給人一點可能性嗎?哪怕是虛幻的可能性也好——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讀者才有辦法接受、甚至渴望那些「奇蹟」的機關。

所以說《鐵道員》是聰明的,它對現實與想像都有足夠的洞察,卻又不是高高在上地指導著讀者;《鐵道員》也是俐落的,它採集世界,卻切去其他枝微末節與瑣碎之處,因而能激起千萬讀者的情感,讓人在這個令人疲憊的世界裡,還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鐵道員【直木獎名作‧淺田次郎經典新譯】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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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8年生,台北人。台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台灣文學研究所,赴日本東北大學、東京大學交換。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參與編輯電子書評雜誌《秘密讀者》。

相關著作:《名為我之物》《華麗島軼聞:鍵》《致親愛的孤獨者(電影原著劇本改編小說)》《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不服來戰:憤青作家百年筆戰實錄》《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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