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的狗啊，抱歉對你視若無睹。」──讀《有狗的日子》

這裡的狗跑去哪了呢？
送去一個地方了。
送去哪裡？
很遠的地方嗎？
沒有。那個......送去做狗燒酒了。呵呵呵。
說是把自己養的狗拿去做成喝的汁了。
一邊說還一邊笑著。笑得有些過分開朗了。

書名《有狗的日子》看似溫馨，其實裡頭卻藏一個無解的問號。

韓國資深圖像小說家金錦淑這份「有狗」的經歷，除了自身養狗的點滴，更特別的是集結了她在鄉間遇到會吃狗肉的鄰居、買狗的狗販，做為世界上「某些地方」的縮影── 一方面有吃狗肉的習俗，一方面有人深愛著狗；似乎是「鄉下」與「城市」的分野；這個巨大的拉鋸或許永遠無法和解，卻深深折磨著和動物有過親密生活的人。於是她寫道：

我連日為惡夢所擾。雖然無法舉發，我們卻也沒辦法離開村子。因為根本不能確保其他地方不會有像韓伯伯一樣的人。無法保證其他地方的寵物就不會被人類虐待，能被愛著、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們也沉默了。就像那些從城市搬來的人一樣......

村子裡的人全都知道。像我們一樣從城市搬來的那些人也知道。他們也跟我們一樣，對消失的狗感到惋惜而議論紛紛。但沒有任何人站出來。

相較之下，台灣或許不會有人吃狗，但有人會放捕獸夾。籠鏈犬可以被檢舉，看到不當飼養可向動保處檢舉；但是也一樣有很多不喜歡狗貓的人，容不得狗貓在社區小巷，請動保隊抓去關在不見天日、領養無望的收容所。似乎每個地方都會有兩種極端的人，一種愛貓狗；一種容不得貓狗。

我們也沉默了？就像大多數的人一樣........過好自己的生活，避免鄰里糾紛、明哲保身。「沉默」緊接著取代了本書一開始養狗的愉快主題，成為一個問號，一個人類道德的問號。

更大的高潮在後面，主角看到一隻被關在籠內明顯被不當飼養、兩三年都沒有出來過的邊牧犬，她的伴侶說我們把牠帶回家吧，邊牧的主人也說你們要就帶走吧；但是主角卻拒絕了。她想的是很現實的層面，要養第三隻狗，在經濟、時間、和原有狗的磨合期，都是一個不容易。主角講的話如下：

沒有名字的狗啊，抱歉對你視若無睹。
雖然不容易，但我會忘記你。為了過好我們的日常生活。

多麼熟悉的一段人類的話啊！「為了過好我們的日常生活」選擇不行動；但是更大的轉折在後面，主角禁不住內心的折磨，還是選擇去救那隻邊牧。我非常喜歡這一段的描繪，以及後續發現邊牧有心絲蟲，他們又把牠從鬼門關拉回來一次，這一段和之前那段看似自私的行為，是多麼反差的對比，那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啊。

沒有經驗的人不知道，可能以為要救一隻狗是把籠門打開，牠就會開心走出來。不是的，把門打開了，牠縮得更深，牠沒見過牽繩、沒被套過牽繩，牠會怕，牠怕的反應可能是會咬你；作者寫出一針見血的這句話：「巧可一輩子被關在鐡籠裡，牠的心也關上了。」

主角的伴侶阿勛每天去坐在籠邊一個小時，等待牠敞開心房，一邊也用食物吸引牠。這過程是不容易的呀。要讓一隻心裡受過傷的狗走出來，真的要花很多時間和耐心，還要熟狗。貓也一樣，被關兩三年的貓，要重新適應人類家庭也需要一段時間。

不過，問題不會在你救了一隻狗後就結束，又看到第二隻被籠關的狗時，主角選擇別過頭去.......

阿勛耐著低溫，天天去陪伴關籠犬「巧可」，只為等牠願意走出籠子。（圖／《有狗的日子》內頁）

看完這本書，我想起2015年台灣的法國老師舉報「大橘子」事件（陳皓揚虐殺流浪貓事件）、想起很多狗場被踢爆不當飼養；也想起我自己舉報過狗場但反被威脅恐嚇、想起自己和鄰里因為餵貓的糾紛、想起自己很多次為動物的雞婆事件搞得滿頭包、也知道有多少原本積極捍衛街貓的人，已經憤而消聲了。我慢慢知道一些動保法、一些法規，也好像知道了保護自己的方法，你一定要拍照、錄音存證..... 

雖然這不是一本輕鬆的圖像小說，但老實說，很多圖像小說看起來畫風很討喜，但處理的是沉重的題材。當然囉，用這樣把你騙進去。

我常會回看納粹集中營生還者普利摩．李維（Primo Levi）這句話：

人類，也就是我們，有潛力製造出無限量的痛苦，而痛苦是唯一可以無中生有的力量，不須付出代價，不須努力嘗試，只要不看、不聽、不行動就可以完成。
——《滅頂與生還》，普利摩．李維

這兩年來，我關注動物議題、讀了很多動保書，因為讀了書，我心裡很清楚，要做一個有道德的人。有道德的意思是，面對他者的苦難，不要視而不見，不要旁觀，至於能做什麽、做到了什麽，就量力而為；可是，我心裡也可預測，在某一個飽和點，我也可能只能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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