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性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質之一，但是在 70 年代之前的中國，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性是封閉的、不潔的、需要被嚴格控管的。性在中國宛如一條被封印的毒龍，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不能談論它、研究它……一碰上就會被冠上「走資派」、「性病」、「思想不純」等等的枷鎖。文革時期知名的手抄本小說《少女之心》，因為有大量的性愛橋段描述，被封為「文革第一淫書」；法國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一張男女主角擁吻的劇照，被刊在電影雜誌《大眾電影》上，立刻引起軒然大波，一位政府高官寫信到雜誌社大肆抨擊：
「（我看到這張劇照）非常憤慨！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萬沒想到在毛主席締造的社會主義國家，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你們竟墮落到這種和資產階級雜誌沒什麼區別的程度，實在遺憾！我不禁要問：你們在幹什麼？」
《水晶鞋與玫瑰花》電影海報。（圖／wiki）
《水晶鞋與玫瑰花》電影海報。（圖／wiki）
中國 80 年代的開放改革時期，讓性與政治脫了鉤，性不再是政治鬥爭的工具、也不再是對身心造成危害的毒物。2000年代，東莞成為中國規模最大的性愛之都，從半套理容院、KTV、到能讓尋芳客進行「百人選妃」的高級性愛三溫暖，一應俱全；而廣東的下川島，堪稱亞洲規模最大的賣春島，一座島上就有超過兩千名性工作者，海灘上甚至有一絲不掛的少女，陪著遊客在大海裡洗鴛鴦浴。
30 年來，性在中國由極度封閉、有罪意識的禁忌，快速進化成具有完整消費結構、快速便利、人人隨手可得的商品，這代表中國已經迎向性解放的國際趨勢了嗎？事實卻似乎不是如此：2015 年起下川島的賣淫產業被快速肅清；在那之前，滿城春色的東莞，在 2017 年開始也遭到當局「嚴打」（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有意識地撲滅各種形式的買春行為，甚至連微信上的色情仲介也遭到網路監控。而這一切「性封鎖浪潮」，都與 2013 習近平上台有關。
這很中國，連性也不意外。性又在 2010 年代找到了最大的尋芳客：政治。性為政治服務、為打擊異己服務、為清算勢力範圍服務……為習近平一人服務。如果你想了解現代中國的權力結構、黨政軍之間的鬥爭關係、甚至想了解習近平這個人，性產業甚至也能成為一方明鏡。中國性產業這些年來的榮衰變化，恰恰反應了中國政府內部各派勢力的權力版圖消長。而長期研究中國議題、曾以《八九六四「天安門事件」是否再次上演》榮獲城山三郎賞的日本社會記者安田峰俊所撰寫的《性與欲望的中國》，則盡其可能地勾勒出這片交雜權力鬥爭與淫亂的中國性事樣貌。
《八九六四 完全版 「天安門事件」から香港デモへ》
性與欲望的中國：從性事看見真正的中國
安田記者的基本功十分扎實，他收集了諸多中國在地新聞資料、並且實地走訪各大豔窟，獲得最完整的性產業剖面資訊。《性與欲望的中國》從剛剛提到的東莞與下川島開始介紹，從這個情欲之都與賣春島的起源講起；描繪過去的性買賣盛況；進而透過實地採訪，呈現現在已褪去春色的兩地風景；最終再補上這些地方由盛而衰的幕後脈絡，分析政治如何在暗地裡操控著這些被當局認為糜爛與犯罪溫床的產業——政府剝削性產業、性產業剝削性工作者，這條過於完美的剝削鏈環環相扣，每一層都確保下一層的利潤被剝削殆盡，而當上層將下層吃乾抹淨之後，便舉著「安全」、「保護兒少」、「維護社會良善」的大旗掃蕩弭平。很好，這真的很中國。
《性與欲望的中國》寫的主要是中國，但內容不限於中國：因為台灣與香港也是中國性市場舉足輕重的消費大群之一。而類似十年前，台灣男性上班族集體在週五下班後，齊聚澳門等地，進行兩天兩夜「砲兵團」行程的風景，也被紀錄在這本書裡；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陳美華對下川島砲兵團的實地探訪研究，也在書中有所著墨；甚至包括了大家耳熟能詳的「澳門首家線上賭場上線啦」——台灣嘉義的非法博奕集團，在A片片頭添加非法博奕網站廣告的社會事件，也在《性與欲望的中國》裡有一個章節的介紹。
性事不只是性買賣而已，《性與欲望的中國》還介紹了更多的性：包括LGBT族群在中國的困境、中國情趣用品產業的發展、性愛娃娃、乃至日本AV產業在中國的發展——還記得2010 年代中國的反日風潮裡，四處砸車砸店的遊行暴徒所舉著的標語嗎？「釣魚臺是中國的，蒼井空是世界的」。AV女星在中國社群獲得了巨大的迴響……與此同時，中國社群卻也對日本冠上了「AV大國」的封號，對日本人有「性飢渴」、「有禮無恥」等等的錯誤淫穢印象。
聽起來，《性與欲望的中國》編織了一張以性為名的中國大網，但是在眼花撩亂之際，安田記者以一條明確的絲線貫穿這些不同的主題——那便是共產黨高層的權力轉移。過去，性是政府營利的剝削對象，解放軍點頭，下川島才能成為淫樂之島。但是，在道德面近乎潔癖、同時也想藉此打擊異己的習近平上台之後，人與人之間的連結風氣，卻開始往文革時期倒退嚕。性不但被剝削，而且更變成政治鬥爭的武器，甚至，連人民之間的性權力也要被管控。影視的情色內容、日本AV女星與成人展，現在都被認為是「敗壞風氣」的「元兇」，必須趕出「清潔純白的良善中國人民」視野之外。
不管你喜歡或是厭惡中國，你都更需要了解這個身材龐大的鄰居，而《性與欲望的中國》，絕對會讓你大開眼界。
性與欲望的中國：從性事看見真正的中國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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