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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亞妮/就算無法成為S.H.E⋯⋯ ──讀角田光代《銀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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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角田光代的新書《銀之夜》,可以有幾種跨越不同文本的有趣讀法。故事圍繞著三個女生千鶴麻友美伊都子,高中時代的她們曾一起組團出道、一起經歷夢想與失落,再一起長大、一起初老。故事的設定,或許可以想像為「最後沒有成功的S.H.E」。

銀之夜

銀之夜

三個女生的奮鬥史,也是常見的故事公式,近代文學作品有安娜.荷普(Anna Hope)《親愛的不完美人生》,講述三個走向不同生活並彼此角力的女性密友;更有幾年前大熱的影視作品《三十而已》,裡頭的王漫妮、顧佳和鐘曉芹,幾乎代言了不同族群的女性(與她們的追求和欲望);再到韓劇《三十九》裡,關注了三個「奔向四十」的女性摯友……從歐美到華人、日韓世界,存在著女性不同的成長經歷與挑戰,最簡單的說,可以視作一條從追求自我到「更」追求自我的道路。以此,回頭來看這本角田光代的《銀之夜》,那種掙脫的無力、糾結的自我追尋,就帶了幾分別致。

可那別致,卻是別樣於其他的存在,有點像是仍在糾結於一個人看電影、上居酒屋或是成為社會倫常與家庭關係遺漏者的那種小彆扭。就如同三個女性中,第一個發聲的敘述者千鶴的定位:「決定結婚最大的理由,是對於活著這件事的茫然以及不安,有經濟方面的,也有心靈方面的,隨著三十歲步步進逼,什麼失去自我啦或是想做的事情啦,都開始沒了心力去思考這些事。」因此,三十多歲的她之所以不對出軌的老公表態與了斷,甚至對第三者半點不妒嫉的原因,與其說是不愛,更是因為她害怕「物理上自己會孤身一人」。

親愛的不完美人生

親愛的不完美人生

三十而已

韓劇 三十九 韓文台詞劇本集1+2冊 (韓國進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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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擁有著各自的煩惱憂愁,比起找不到好男人,伊都子名聲顯赫的作家母親,或許才是她追求「一個人」的道路上始終跟著的背後靈。看似家庭美滿的麻友美,反倒是三人當中,讀著讀著最令人擔心的一個,擁有可愛的女兒和愛她的丈夫,然而她的心魔卻如此強大。比如她總認為「過去那樣的光輝歲月必定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了」,以及她總在夜裡無奈,「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都是某號人物」,而她則否。

已婚不育、不婚不育、已婚已育,三種不同人生,圍繞著社會對女性在婚姻中的樣態,然而這種限縮的生活張力,總讓我有「只能如此嗎?」的思考,這些問號,在讀到角田光代的〈後記〉時,都得到了解答。《銀之夜》原來是她近年在整理房間時發現的未出版舊稿,「背景是2004年至2005年,在這本小說中登場的幾位女性是國高中的同學,年紀是三十中間歲。她們幾個,有幼稚的一面,也有讓人看不下去的部分,感覺有點蠢。」因此,對於角田光代認為這本小說「沒辦法修改」,我也投上贊成票。「不是我認為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而是這裡已經沒有我可以插手的餘地了,這樣的形容感覺最接近。」時隔多年,這本小說中的三個女性也都五十多歲了,抱著如同角田光代所言的:「到了三十中間歲才終於開始面對自己人生的這三人,在年屆五十的現在,又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這種想法,讓閱讀《銀之夜》的過程,更像是一場對過去的即時回放。

二十年過去,現代女性的進程,可能也不過從「敢不敢離婚」、「敢不敢不結婚」向前了一點點,千萬不要覺得女權運動把女性領進了什麼理想國,說穿了我們都還在淒美地。因此許多場景對話,如今依然讀來入心,寫女人的想望是:「想要吃美食,想要度過愉快的時光,想要穿戴美麗的物品,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感受到幸福,不允許自己的身邊出現空洞,因為空洞是幸福的相反,即使只是發現了一個空洞,都會積極地東張西望,找到可以填補空洞的東西之後就立即出手。」女人真是貪心,不管什麼時候的女人,都是這樣。當然還有對年齡的焦慮,角田光代以「只過期一點點」的餅乾比擬:

「哎呀這個,已經過賞味期限了。」她皺起眉頭。
「沒關係啦,又沒有超過很久。」千鶴從麻友美手中搶過盒子,打開盒蓋丟了一塊到嘴裡,又甜又鹹的味道在口中擴散。

沒有過期很久、沒有放棄太多、沒有走味明顯,卻依然是過期了、放棄了與走味了。說穿了,這三個女生,從她們年少時組團的過程,比如團名從「雛菊」被公司改為「Dizzy」、比如受訪時刻意表現出青春期不在乎一切的態度⋯⋯就知道她們都是沒有勇氣的人。看似無爭跟隨興,有時候指向的並非自主,反而是慣被安排的不自主,因此她們總害怕自己做決定、更害怕成為一個人,就像大多數的我們。小說的最後,伊都子怨懟一生的作家母親,在安寧之前,依序看著她病床前的三人,告訴她們:「沒問題的,我一個人也不會有問題的,所以妳也是」沒問題,並不是說不用擔心金錢地位、擔心變老與孤單,而是說,即使如此、即使孤身一人,也沒問題的。

因為世界上有許多人也孤身一人地活著。

有許多人也過著年輕時的她們害怕過著的生活,「一個人住在狹小的房子裡,老是煩惱著支出與收入,半夜喝著即溶咖啡,幾乎被不安壓得喘不過氣的生活」。小說有點老派與嘮叨地告訴我們,婚姻往往被用來解決如此的不安,可最後總會發現,即使是不安,也至少是只屬於「我」的東西。老派的往往都是真理,就像道理人人都知,卻誰都做不到、辦不好。

那個名為「Dizzy」,只出過一張唱片,卻也登上過武道館表演的三人女團,就像我們記憶中的許多「一片歌手」;青春少女,也都是一片歌手,她們如今都去了哪裡?沒有成功的S.H.E,不知道會不會也被困進已婚不育、不婚不育、已婚已育等等的婚姻標籤裡頭?或許就連S.H.E,都要被冠上這些煩惱。就因為我們大多數人都無法成為S.H.E,因此不論多久,世界總需要像是「Dizzy」的故事。角田光代的《銀之夜》,那純銀色的夜晚光芒,不是來自舞台或青春之光,而是能映照出日月光輝的暗色大海。銀色底下是接近無色的黑,再暗的地方,都依然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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