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自己最嚴肅時,往往受到他人的嘲笑。其實,每過一段時間,我重讀以前發自肺腑所寫的文章,也禁不住想訕笑自己。真摯情感想必本來就有其荒謬之處,只是我難以理解其中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人類在這個無足輕重的星球上僅是過客,歷經所有的痛苦與奮鬥,對於永恆心智而言都只是一場玩笑。」
──《尋歡作樂》毛姆
缺陷與致命的吸引力
每每重讀一次毛姆的小說,就好像尋回最初愛上文學的悸動。閱讀過程宛若拆開一份禮物,而且這份禮物,必然藏著驚喜,必然質量俱佳。此部問世於1930年的四大代表作之一《尋歡作樂》,帶有毛姆的一貫風格,敘事行雲流水,讀來酣暢淋漓,將所謂「離經叛道」的人事物層層堆疊成其筆下獨具魅力的角色,尤其是這個故事的核心人物──蘿西。一名看似拈花惹草、不守婦道的有夫之婦,即使鄰里耳語並非空穴來風,她仍是那性格有著明顯缺陷,同時散發巨大吸引力的美麗女子。
有趣之處也在於此,毛姆常使用第一人稱撰寫小說,表面上刻意維持一名旁觀者清的抽離、冷靜與客觀,實則感性而充滿熱忱,帶領我們跟隨他探索「人類的複雜、矛盾和不可理喻」,當你見證故事的方方面面,往往會發覺,片面真相揭露每個人生命經驗的局限,一再翻轉人性和情感的道德天秤。他游刃有餘地展現「顧左右而言他」之功力,一開始,從作家威利.艾森登身分側寫另一位長袖善舞的同行洛伊,再從洛伊帶出另一位剛過世且受人敬重的前輩愛德華.卓菲爾,偏偏論及卓菲爾時,威利想起的都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美與美的濫用
「她散發著光芒,但不是像刺眼的陽光,而是淡白的月光,即使要比喻成太陽,也是黎明白霧中的陽光。」若論作者筆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蘿西,得是其中之一。原來,威利也是曾拜倒於蘿西石榴裙下的眾情人之一,在他從男孩蛻變為男人的轉捩點扮演關鍵角色。就如試圖理解史崔蘭拋妻棄子等令人費解的行徑,毛姆梳理這段往事更是一趟對於渴求美、感受美、凝視美、停駐美的再定義。
這已不是毛姆首度透過小說主述者嚴肅探討「美」的濫用。史崔蘭之於藝術的狂熱,幾近於威利愛上蘿西的無法自拔,縱使美的存在等同真理,等同完美,偏偏他早已心知肚明,自己無法長久凝視著美,美無法帶來長期滿足感,火光再炙熱也僅能吸引人們一時的注意力。所以美被輕率以待,被世人壓榨,加入諸多愛、溫柔、人情味等其他無關物質,因為人性使然,現實世界裡沒有人想被滿足,沒有人會因此而滿足。
作家的寂寞與自由
若說《月亮與六便士》是對一位畫家的回望,以及藝術本身的思索;《尋歡作樂》則是對一名作家一生的追憶,藉此重新追尋寫作和文學的真實意義。
「在我那個年代,我們都是為了藝術而信仰藝術」,不但侃侃而談了「美」與「評論」附庸風雅的世代差異,更映照出當時英國社會的階級和荒謬概況,就連文學創作也有貴賤之分,甚至諷刺提出英國文學不同領域應分配給不同貴族階層,例如:男爵和子爵負責新聞和戲劇創作,伯爵負責小說,侯爵負責純文學作品,公爵負責文學的最高境界詩歌,公爵夫人可以動筆撰寫聖歌、兒歌、音樂劇歌詞云云。諸如此類夾議夾敘的思考脈絡,無處不流露威利那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尖銳、犀利性格,他卻極有可能是唯一一位理解愛德華.卓菲爾、理解作家一生注定命運多舛的同路人。
「他唯一的補償,即只要有事縈繞在心頭──無論是揮之不去的想法、友人亡故的悲傷、毫無回報的單相思、受傷的自尊心、對於忘恩負義之人的憤怒等等──任何情感與困擾都能化作白紙黑字,成為故事的主軸或文章的點綴,並藉此將其拋諸腦後。作家是唯一自由的人。」
縱然毛姆將絕大部分的篇章,著墨於威利眼中的蘿西,實際上,是透過重疊的創作者目光凝視共同的繆思,直至書末才領悟到,原來毛姆真正刻畫的,是長年在蘿西背後沉默的孤獨男子,比肩而立卻不同行,無聲飄泊於作家身分與現實人生之間,失去自身重量及形狀。
而他真正的自由,在於得以活在自己一手創造出的故事裡,不停透過文字、透過創作,為旁人無法理解的生命經驗留下深刻印記。
Kristin(一頁華爾滋)
東吳中文畢業,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以推坑無數的書評和影評見長。經營粉絲專頁「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取名自電影「愛在三部曲」中第二部《愛在日落巴黎時》的音樂曲目。透過輕輕觸摸卻相當深刻的口吻,投射自身人生經驗,解讀潛藏於影像、文字和現實世界底下那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
在探索人類情感的旅途中,以真摯且獨特的體悟、感知和目光解讀眼底那片文學與電影的星空,並給予讀者無比溫暖的答案,讓人們在負傷之際能片刻喘息,讓人們在愉悅之時能閒適自得。選擇鍾愛的文字作為媒介,溫柔感受生命的每一個瞬間,細膩品嘗虛實交錯的真實生命經驗。
FB: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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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著作:《光影華爾滋:每部電影,都是一支擁抱內心的迴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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