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選單

網站服務選單

登入

頁面路徑列表

子選單列表

作家專業書評

盛浩偉/在車上,能通往哪裡去?──村上春樹,濱口龍介,及其他

  • 字級


作家讀書筆記bn

 

(以下可能涉及劇情,擔心透露劇情的觀眾請斟酌)

美好的創作總能帶來啟發,浮想聯翩。觀看濱口龍介的電影《在車上》(Drive My Car,首先在我腦海勾起的,竟是駱以軍短篇小說〈降生十二星座〉。在小說裡,寫到了賽車類老電玩「道路十六」,並化用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在電玩中虛構了一個「直子之心」的設定,玩家無論怎樣都無法進入這個存在但找不到入口的關卡,以此暗喻著他人對我們就是一個謎,我們難以真正抵達另一個人的內心;又或者,即使奮力抵達,也未必有我們所欣見的答案。

降生十二星座 (電子書)

降生十二星座 (電子書)

挪威的森林30周年紀念限量贈品版(精裝)

挪威的森林30周年紀念限量贈品版(精裝)



車,通往他方的道路,盡頭是禁止通行的心。《在車上》與〈降生十二星座〉這兩篇不同時空脈絡裡的創作(或也可再加上《挪威的森林》),卻運用了極為類近的意象群、關心相似的主題。意外但也不意外──畢竟這就是現代人的共通處境。居住在擁擠的大都市裡,以及讓我們彷彿跨越了隔閡的社群網路,身體與身體之間物理距離的接近了,代價是內在與內在之間心靈距離的遙遠。

那樣的舉止行為代表什麼?那樣的表情符號或留言或文字又代表什麼?我們有辦法確定彼此的真意而毫無誤解嗎?不,好像再也無法。再也無法真正了解另一個人。而這正是寂寞與疏離感的來源。他人帶來的不確定性,撥弄著我們的憤怒、不安、焦慮,或無以傾訴的憂傷。更讓人沮喪的是,這些作品還經常揭露:就連有愛,也無法解決什麼。

這也是村上春樹的小說經常具備的元素,從《挪威的森林》,到電影所改編的原著〈Drive My Car〉,以及收錄這篇小說的集子《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其他篇章,都能一再看到。《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女の居ない男たち)收錄七篇短篇小說,並以其中一篇同名題目之作為全書書名,標誌出這七篇作品的共通點,都是在寫失去了女性的男性故事。這個題目也其來有自,是村上春樹對海明威的致敬──《沒有女人的男人》(Men Without Women)正是海明威早期短篇小說集的代表作。然而,成功的致敬不會只有承繼與模仿,往往還加以不同創作意圖的對話,而更有開展,甚或翻轉。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電影書腰怦然心動版)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電影書腰怦然心動版)

Men Without Women: Stories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英文版

沒有女人的男人(最鼓舞年輕世代的諾獎得主海明威,經典短篇重現)

沒有女人的男人(最鼓舞年輕世代的諾獎得主海明威,經典短篇重現)

海明威書寫那些鬥牛士、拳擊手、殺手等「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展現的是一個陽剛氣質所主宰的硬漢世界。他們必須變得堅硬頑強,只因為外在給予的摧殘考驗太甚,沒有咬牙苦撐之外的選項。這樣的主題其實也與他那著名的簡鍊風格,「冰山理論」互為表裡:既然無從羅列這個世界降予個人的磨難,也無法盡述內心情緒感受,那不如略去,如此一來,觀者才不會以為所見到的就是全部,也反倒能從沉默無語之處,察覺無以名狀的深厚。

但那畢竟是1927年、距今將近要一世紀以前的作品了。近百年間整個世界有巨大變動。在海明威那裡,陽剛硬漢既被標舉,卻也是不得不的結果;但在村上春樹那裡,男人們才正要開始面對困境。失去女人之後的困境。那是各種形式的失去,物理上的,比如死亡,更多則是心理上的,比如出軌、背叛、欺騙。「女人」的遠離與消失,化為「男人」無解的謎;而男人們面對那些困境,也並不必然得要堅強,反倒滿懷困惑與哀愁,不能打從心底接受,卻也無力反抗。

〈Drive My Car〉是全書開篇,主角名為家福,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個性男演員,因為患上眼疾,只好僱請一位年輕女性渡利美沙紀做為專屬司機。美沙紀的駕駛技術絕佳,也漸漸在乘車過程中想起亡妻。家福與亡妻曾有過美滿婚姻,兩人關係卻在孩子早夭後變卦,妻子開始出軌,不止一次。家福對此深感不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探詢妻子內心真意。妻子過世後,家福意外與妻子的外遇對象高槻成為朋友,維持著一段「認真演戲」、真假相伴的友誼關係。他本想藉此探聽妻子的真正想法,卻愈發不能明白──亡妻的出軌就像是那個沒有入口、無從進入的「直子之心」。

偶然與想像

整體而言,村上春樹與濱口龍介的氣息其實並不那麼相似,然而,如果看過濱口導演那優異的短篇電影連作《偶然與想像》,尤其是其中第一段〈魔法(也比不上的虛幻)〉開頭,那精彩的車內戲與角色對話互動,就不難想像這兩位創作者會在這樣的題材上產生共鳴。不過這樣的一篇短篇小說,說實話很難改編成長達三小時的劇情長片,導演濱口龍介也已如此承認;是故,電影裡其實還悄悄融會了《沒有男人的女人們》的另外兩篇作品。

具體來說,電影將小說裡那些靠敘述或對話回憶的部分原原本本地演了出來。電影中,男主角家福的妻子有了名字,叫做家福音──完整的名字正象徵著角色的具體存在──並且融入了另一篇小說〈雪哈拉莎德〉的設定:家福每和妻子發生性行為後,妻子就會說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像是有位女孩經常潛入心愛的人家中,留下各種「印記」,甚至還說自己的前世是一條八目鰻。除此之外,原著〈Drive My Car〉裡面提及的妻子外遇,在電影中也借用了同書中的另一篇〈木野〉的描述,改編成主角家福因公事異動而提早回家,卻親眼撞見妻子與另一個男人性交,可是他當下並沒有暴怒,反倒是低頭離去。

這些都凝聚在電影《在車上》的前四十分鐘;四十分鐘後,電影才打上演員字幕,也才呈現了原著〈Drive My Car〉的大部分內容。一方面,電影的表現同樣簡練壓抑,就連臺詞都幾乎是不帶情緒地說出,於是角色與角色之間細微的情感流動、情緒狀態,都像是海明威的那座冰山一樣沉於海面之下,在暗不在明,靜水深流;但另一方面,濱口龍介創作的劇本,也像是把村上春樹短篇裡濃縮的一字一句給舒展開啟,再重新編織融合,彷彿是把短篇小說裡的那些冰山都給整座翻了出來,攤開在觀眾面前。可以說,透過電影《在車上》,我們彷彿更接近了村上那些沉靜短篇小說的翻湧內在,反之亦然。

當然,若《在車上》只是單純且單調地再次通往當代的疏離與困境,就不免流俗淺薄。整部電影的成功,也在於他注意到村上短篇裡一個極細微的設定,並將之「解壓縮」:那是契訶夫的劇作《凡尼亞舅舅》。雖然表面上,電影是改編自村上春樹,但位居整個故事核心的,實際上是契訶夫。透過《凡尼亞舅舅》,電影一來綰合了那些不同的人際關係與種種情節機關,更重要的是,藉由契訶夫,電影在那樣的疏離與困境之上,給觀眾帶來了昇華:如果確實走進了有愛也跨不過的死路,與其強行突破,不如直視那個跨不過的現實。人生也許並沒有必要所有路都暢行無阻。

凡尼亞舅舅(啾咪文庫本)

凡尼亞舅舅(啾咪文庫本)

無怪乎──雖然早已是老調重提──總要強調「文本」(text)的原意是編織品:那些字句、敘述、隱喻、意象,往往是如絲線一樣,有著更為豐富的起源與傳繼;這些絲線在單一文本中,只是暫時被編織在一起,可若是細究那些相仿之處,往往能與其他文本連通共鳴。

《在車上》除了有意的改編,致敬,也處處展現出與其他文本的互動。那很可能是無意的,卻更讓人感受到巧合之神奇,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麼在安排一切。「Drive My Car」這個題目,其實也是村上春樹向披頭四的致敬:那正是披頭四第六張專輯《橡皮靈魂》(Rubber Soul英國版的第一首歌。那是一首毫不會讓人感到哀傷的輕快歌曲──至於同一張專輯裡的第二首歌,同樣輕快也風流,讓人想不到它有那樣憂鬱的潛能,會和第一首歌開啟相同的主題。

那首歌就是〈挪威的森林〉。

\披頭四〈挪威的森林〉/
在車上BD+DVD雙碟珍藏版(Drive My Car)

在車上BD+DVD雙碟珍藏版(Drive My Car)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電影書腰全心出發版)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電影書腰全心出發版)



作者簡介

1988年生,台北人。台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台灣文學研究所,赴日本東北大學、東京大學交換。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參與編輯電子書評雜誌《秘密讀者》。

相關著作:《名為我之物》《華麗島軼聞:鍵》《致親愛的孤獨者(電影原著劇本改編小說)》《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不服來戰:憤青作家百年筆戰實錄》《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


 延伸閱讀 

上下則文章

主題推薦RELATED STORIES

  • 你有多久沒說母語了?莫讓母語成為「第三外語」

    你的母語是什麼?在臺灣,以華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環境再配合長年英文作為競爭指標的風氣下,人們若還對語言學習有興趣,多半會考慮影視大夯的日韓文或浪漫的歐洲語系,那何時才會理所當然地談起母語呢?難道母語得排到「第三外語」?甚或更後?來看如何找回母語力

    2685 1

回文章列表

關閉

主題推薦

你有多久沒說母語了?莫讓母語成為「第三外語」

你的母語是什麼?在臺灣,以華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環境再配合長年英文作為競爭指標的風氣下,人們若還對語言學習有興趣,多半會考慮影視大夯的日韓文或浪漫的歐洲語系,那何時才會理所當然地談起母語呢?難道母語得排到「第三外語」?甚或更後?來看如何找回母語力

2685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