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不稱職」的母親？稱職會比「接受孩子是什麼樣的人」重要嗎？──讀《有一種母愛不存在》-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什麽叫「不稱職」的母親？稱職會比「接受孩子是什麼樣的人」重要嗎？──讀《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作者:馬尼尼為 / 2021-02-05 瀏覽次數(6311)

我對小說的興趣不會是情節的興趣，可能會是寫作手法、文字表現的興趣。但除此之外，近年來、有子以來，小說偶會成為我另類的教養書，也就是我可以從某些小說輕輕鬆鬆獲得一些很關鍵的育兒常識。像那些熱門話題「十句會中傷小孩的話」，如果你想知道做什麽事、說了什麽話會中傷小孩，讀小說更「有用」。

有小孩是沒有任何好處的，花錢花時間；唯有、唯有的好處是可以「看透、看懂」很多作品。有時候看作品時竟也有一種二分法，想著：這作者一定是沒生過小孩的。

這本《有一種母愛不存在》的原文書名並沒有「母愛」、「不存在」這些字，想必是為了吸引眼球、更驚悚而設計。這樣提出「不存在母愛」，難免帶著控訴的意味，可是，「不存在的兒女之愛」是否更大有人在？只是社會眼光更聚焦於父母，特別是母親一人的「失職」。

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本書以女兒第一人稱寫下身為同志、獨生女，父母對她的一連串不解和傷害。當然書中「母親」的戲分比較多，其實「父親」不也是造成傷害的同謀？她的父母一直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但是大部分人看到的，或是作者本身放大的，仍是母親對她的傷害。無論如何，身為家中唯一的小孩，家庭成員的對話也格外單純，如果要指控「母愛不存在」，不如還是那句話「家庭會傷人」。所有人都是好的、本意是好的，但在「家庭」這種框架下，過來人都很清楚，我們很容易失口也好、無意也好，失手做出很多傷害親人的事。

就算撇開小說討論的同志議題，這對父母，在女兒出櫃之前，其實已經是一個令旁觀者傻眼的「嚴格」家庭。像是幼年父母強逼她一定得獨自睡，連她半夜跑去想賴在父母床上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次通融；她的小狗，也被嚴格規定不能進房，因為老是在門外嗚鳴，被父母毫不留情送走；對零用錢、飲食的把關也極為、極為嚴格，還有對於整潔美觀的「潔癖」（我不確定這是否引用得精確，但讀到以下這段，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一種「什麽！W-H-A-T……」）

父：…我有時就站在這裡想：我該記得什麽啊？哦，給廚房的窗台買新花，這樣從路上看過來好看一點。你媽很注重這個，你知道的。
她（母親）還一直很注重衛生，不管任何時候家裡都要乾淨得發光。她會想，萬一突然來了客人怎麽辦？而且每個人都應該穿著乾淨的內衣和襪子，萬一突然要去醫院怎麽辦？其實這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沒有人會責備我們毫無準備。天知道這些「人」是誰。

對於大部分父母而言，我們知道這一切其實是愛得「太深」；或者，我忍不住回到母親的同謀者——父親，或是他們各自原生家庭已種下的「傷害」：

（母親）：你外婆一次又一次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按她說的做，她就會心臟病發死掉。

（外婆）：你媽什麽朋友都沒有吧？

「我們認為，你讀的書主題都很怪異。」父親在晚飯時說。
「對，為什麼都是那些特殊的主題？」母親問。特殊在她眼中是最嚴重的過錯：特殊、賤、胖和裝嫩，都是過錯。

諸如以上，種種家庭對話令人瞠目，也似曾相識吧。

什麽叫「稱職的母親」呢？在故事開始，作者以母親的死亡開場，主角的盟友口中說出：「你媽沒有做個稱職的母親，而你已經做了能為她做的一切。」我不禁想再問一次，什麽叫「不稱職的母親」？是書中那位拒絕自己孩子是同性戀的母親？可是她不也是個天天煮三餐、把家裡打理得好好的、把終身都獻給家庭的女人？還在女兒離家期間，給女兒做了很多冷凍餐盒的母親？或者這也讓我們知道，所有的「稱職」，都比不上「接受孩子是怎樣的人」來得重要。

打從我一生下小孩，就開始覺得背了「母職」的重擔，那時我幾乎不太親過小孩，也不太想要抱他，剛生下護士會讓媽媽和嬰兒合照，我拒絕了，因為我渾身狼狽。沒有人會想在開完刀後強顏歡笑照相吧？那為什麼「媽媽」就要呢？擠母乳可以把母親搞得很狼狽、三番兩次睡眠中斷也很狼狽，誰有心情親親抱抱呀？而我可能就被指控「母愛不足」。但是，我不會因為這些「外在動作」的缺少，而沒有母愛、或是給不出母愛。

「母愛」的類型有很多種，但是社會的標準可能只有一種。如本書。
「母愛」不見得是一種愛，也可能盡是傷害。如本書。
「請不要成為這樣的父母」的另一邊，同時也可以是「請不要成為這樣的兒女」。如本書。（撇開作者的同志身分，她那份渴求父母對她在文學、生活上的認同，不也令人窒息？特別是身為走在人煙稀少的藝術文學創作小徑上的我們，是否非得冀求上一代的認同？雖血脈相承，價值觀非得相同？）

無論如何，大家都以為看小說是「無用」的，但其實也是有不少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