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選單

網站服務選單

登入

頁面路徑列表

子選單列表

作家專業書評

李文進 / 你所不知道的聶魯達和他的愛──導讀《聶魯達回憶錄》

  • 字級

 


聶魯達(左)與馬奎斯在巴塞隆納的海事博物館,1970年六月攝。(圖片提供/蓋亞出版。聶魯達基金會檔案館藏)


翻譯完《聶魯達回憶錄》後,半年過去了。庚子年春節過後的某一天,突然接到蓋亞出版社的邀請,要我寫一篇關於聶魯達回憶錄的導讀。我倍感榮幸。我努力回想過去整整一年,每天面對這密密麻麻將近五百頁的西班牙文,除了趕稿帶給我的身心俱疲,還有字斟句酌的煎熬,內心最大的感動就是細膩地品味作者一生滿滿的愛。

他愛詩,愛女人,愛大自然,愛昆蟲,愛動物,他也愛朋友,愛同胞,愛難民,甚至愛世間萬物。

他生性浪漫,結了三次婚:27 歲,在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與一名荷裔的爪哇女子結婚;39 歲,於墨西哥與阿根廷裔的才女德麗雅・德爾・卡里爾(Delia del Carril)締結良緣;年過半百時,決定與認識將近 20 年的紅粉知己瑪蒂爾德・烏魯蒂亞(Matilde Urrutia)完婚。她們都是聶魯達的繆思,讓他寫出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之歌》Veinte poemas de amor y una canción desesperada)與《一百首十四行情詩》Cien sonetos de amor)兩部深情的作品。

聶魯達回憶錄

聶魯達回憶錄

聶魯達最愛雙情詩套書(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聶魯達最愛雙情詩套書(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當然,在他生命中不只出現過這三個女人。就像他在回憶錄裡提到的,許多讀者對他情詩裡的瑪莉索爾(Marisol)和瑪莉松普拉(Marisombra)兩個人物感到好奇。聶魯達沒有正面回答,只輕描淡寫,以影射的方式說:一個是活潑、俏麗的田園女神,另一個是在智利首都聖地牙哥讀書的學生情人。她們可以是真實存在的兩位女子,也可以是兩種女性的典型,特別能勾動詩人戀愛的心弦。

以電影來比喻聶魯達一生的創作,如果說詩集是了解他這個人的最佳途徑,那麼他的回憶錄《聶魯達回憶錄》Confieso que he vivido)可以說是電影製作的花絮或「片尾彩蛋」(post-credit scene),更不能錯過。



《聶魯達回憶錄》書末附有聶魯達珍貴影像。(圖片提供/蓋亞出版。聶魯達基金會檔案館藏)


大家可能清楚他的情史豐富,但完全想不到他的戀愛初體驗是多麽地凸槌。青春期,他到鄉下體驗了農家樂,原本抱得美人歸,打算在回家的路途上給自己一個「轉大人」的成年禮,最後卻以尷尬的方式收場。在〈返鄉的少女〉一文裡,聶魯達和少女騎在同一匹馬背上,親密的接觸與磨蹭讓他慾火焚身。他心想著:「海岸邊的沙灘是理想的床。但是馬要拴在哪裡?連一棵樹、一根海上漂流木、一小片灌木叢都沒有!」兩人繼續騎著馬前進,眼見天色漸漸轉黑,已經抵達了村莊,聶魯達發現沒戲唱,自然地慾火也被澆熄了。

Residence on Earth/Residencia en la Tierra

Residence on Earth/Residencia en la Tierra

類似這樣有點滑稽、不怎麼浪漫的場景還發生在〈鰥夫的探戈〉中。這篇收錄在回憶錄中的短文,與詩集《居住在土地上》(Residencia en la tierra的同名詩作相呼應。若單純地看他寫的詩,會以為聶魯達曾經和某個女人有過節,暴力相向。但讀過他的回憶錄後,便會發現原來他在印度認識了一位愛他愛得歇斯底里的恐怖情人:「有時候,一道光把我喚醒。鬼影在蚊帳後面移動,那其實是她。她穿著一身白衣,揮舞著銳利的原住民長刀,在我床邊徘徊了整整幾個小時。」聶魯達給這位名叫喬斯・布莉斯(Josie Bliss)的女人取了緬甸小野豹的綽號,還將她火爆的個性形容成隨時會噴發的活火山。她的個性衝動,行動敏捷,縱使聶魯達搭船,從加爾各答逃到了可倫坡,但某天一覺醒來,他竟然發現恐怖情人已經搬到了他家對門,準備繼續糾纏他。與其說她是活火山或小野豹,還不如說她更常被聶魯達影射為陰魂不散的女鬼。

或許有人和我當初一樣,先接觸《郵差》Il postino, 1994)這部電影才對聶魯達有比較深刻的印象,又或許一般書店和圖書館陳設的書,關於他愛情詩歌的翻譯多過於其他題材的作品,因此我們對於這位智利桂冠詩人的認識,大部分都停留在愛情的層面。其實,他對大自然的情感,不亞於對女人的愛;自然的景色與萬物都是他創作詩歌的靈感。光從《二十首情詩》來看,女性的軀體在他筆下彷彿成了自然的美景,白色的山峰有如豐滿的乳房,而自古以來象徵美、愛情和危險陷阱的玫瑰花叢,被想像力無限的詩人形容為女性的私密處。

\電影《郵差》(Il postino, 1994)/

 

大自然是他童年的玩伴,參天大樹、巨石、花朵、果實、蝴蝶、昆蟲,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情詩中不可或缺的裝飾品,甚至在他中年出版的《元素頌》(Odas elementales裡,黑夜、白晝、大海、浪花、風暴、大地、生命、小貓、小狗、馬群等都成了他詩歌創作的主角。聶魯達在回憶錄裡有好幾次說到,自己對某些事件的印象模糊;然而,他對從小生長的環境、土地、氣候,卻一直到他老年仍記憶猶新。《聶魯達回憶錄》以〈智利的森林〉為開頭,緊接著在〈童年與詩歌〉和〈雨的藝術〉兩篇文章裡,聶魯達不斷提及智利南方的風光、寒冷且豐沛的雨水、旺盛的生命力……,還描述了第一次全家出遊,從蝶夢谷(Temuco)搭火車轉汽船,沿著印貝里阿爾河往下游走到出海口,一路上看到的自然與人文景色。

Odas Elementales

Odas Elementales

同樣的開場模式,聶魯達還用在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的場合裡。在致詞演說中,他提到一段快被淹沒在記憶裡的冒險,場景有安地斯山、茂密的叢林、難以通行的河川、積雪、蕨類等。這樣巧妙的呼應,看得出他對自然的美有特殊的情感。既使他因為公務外交、受邀出訪或被迫流亡,到過印度、錫蘭、新加坡、巴達維亞、中國、蘇聯、法國、墨西哥、秘魯、阿根廷等國,他都很難不多看大自然兩眼,很難不對大自然多著墨兩句。他的一生有如一趟蜿蜒、崎嶇的長途旅程,在旅行中,他逐漸發現創作詩的要素,他從大地、萬物與人的靈魂中獲得了無限的資產。

聶魯達眷戀自然,對自然的生命也情有獨鍾。姑且不談讓他童年醉心的戈比愛野百合(智利風鈴草)、毛絨絨的蜘蛛、白頸野鴿的小幼鳥、閃耀著七彩光澤的甲蟲等當地的植物和昆蟲。他曾救過垂死的天鵝一命,曾對被扒了皮的海獅表示憤慨,曾不死心地追逐獨角鯨的蹤跡,曾對待宰的羔羊發出悲憫,曾對錫蘭大規模的獵象行動表達痛心。他喜歡大海,對海洋生物頗有研究,對浮游生物有濃厚的興趣,更收集了各式各樣的海螺。

戈比愛野百合(智利風鈴草)(圖/wiki

當我細細地閱讀(或苦命地翻譯)這位叨叨絮絮的老人回憶往事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與灰獴的故事:

這隻剛從森林裡逃跑的小動物,是在我身邊長大的。牠和我一起睡覺,一起吃飯。沒有人能夠想像我的灰獴有多溫柔。我的這隻小動物時時刻刻都與我同在。牠每天在我的紙上走來走去,在我身後跑來跑去。午休時牠會纏著我的肩和頭部……。

灰獴陪伴他度過寂寞的錫蘭生活,灰獴會抓蛇的本領讓他一度成為當地走路有風的名人(雖然之後證實他的灰獴只是一隻膽怯的小寵物)。當聶魯達離開錫蘭時,不忍拋下這隻已經馴化的小動物到森林裡獨自生活,所以將牠偷渡到新加坡和巴達維亞。沒想到,環境的改變讓牠感到不安,竟然逃出了家門。他對灰獴的思念、哀傷全表現在〈巴達維亞〉一文裡:

有時在夜晚,我聽到基利亞在樹上發出聲音叫我。我點了燈,打開門窗,仔細查看椰子樹。不是牠。基利亞認識的世界已經成了一個大騙局,牠的信心已經在危機四伏的都市叢林裡瓦解。我長時間沉浸在悲傷中。

聶魯達曾有一隻心愛的灰獴。(非當事獴,圖片來源/wiki

聶魯達不僅深愛他身邊的小動物,對他的朋友更是有情有義。最令我動容的是他為智利好友阿貝爾多・羅哈斯・希梅內斯(Alberto Rojas Giménez)做的告別式。聶魯達得知他的死訊時,人正好在巴塞隆納,於是特別選了當地的海上聖母教堂為他致哀。他認為那裡面裝飾著大大小小在永恆世界中航行的船的模型,非常特別,相當符合那位流浪詩人的個性,因此與一位畫家朋友結伴前往教堂,各自帶了一瓶酒,並買了兩根幾乎和人一樣高的大蠟燭,站上教堂中央的制高點點燃它們:「蠟燭在空曠的教堂高處燃燒著,發出強烈、閃耀的光芒,彷彿那位心臟已經永遠停止跳動的詩人,正在黑暗的角落、在信徒的還願畫之間用瘋狂的雙眼在看著我們。

從女人到大自然,從寵物到朋友,甚至到同胞和難民,從聶魯達的小愛到大愛都在《聶魯達回憶錄》中展露無遺。當西班牙內戰(1936-1939)爆發後,他在巴黎協助西班牙難民搭乘溫尼伯號(Wennipeg)逃往智利定居;中晚年回到智利後,他為居住在環境惡劣的礦工和居民發聲,爭取生存與工作的權利。他愛恨分明,正義直言;他深信文字有感染力,詩人有義務、有使命。這樣的信念讓他吃盡了苦頭,也多次為他埋下致命的危機。聶魯達生存在動盪的年代,但他懷抱著愛與積極正面的心,永遠相信黑暗中總會出現一絲絲的希望之光,照亮整個世界,就像他在〈詩的力量〉中所說的:「連我自己都因為詩歌的聲音深受感動,而我的心也因為詩歌與那些被忽視的靈魂之間互相吸引,而被撼動。

ttttt1950年在世界和平獎的頒獎典禮上擁抱畢卡索,當年有三位同名的巴布羅獲頒此獎:畢卡索、聶魯達及羅伯遜。
(圖片提供/蓋亞出版。聶魯達基金會檔案館藏)

聶魯達的智利共和國參議員委任狀。(圖片來源/蓋亞出版社)聶魯達的智利共和國參議員委任狀。
(圖片提供/蓋亞出版。聶魯達基金會檔案館藏)


回想20年前,我第一次讀到《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之歌》時,只覺得詩很美,充滿了自然的景致,小鳥、枯葉、蔓草、黃昏、岩石、沙鷗、蝴蝶⋯⋯被孤獨且深厚的情感包覆,徜徉在廣闊的天地間。這是聶魯達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他被冠上的光榮頭銜(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著名的詩人、國會議員、總統候選人等)那樣崇高,也像他在情詩裡呈現的種種意象那樣飄渺,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與我們的距離十分遙遠。

20年後,我接下這本回憶錄的翻譯工作,在逐字逐句閱讀他的文字,推敲他的心路歷程後,發現他的個性其實很純樸、很可愛,甚至有點搞笑,他喜歡與人接觸,他的內心很平凡、很博愛,只不過他的生命比較不平凡,他的生活過得比一般人精彩。

曾經被他文字感動過的讀者,或對他的詩句似懂非懂的人,或甚至還不了解他的人,不妨翻開這本《聶魯達回憶錄》一起來探索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南美洲作家——聶魯達精彩的人生。

 

聶魯達回憶錄 (電子書)

聶魯達回憶錄 (電子書)


李文進
西班牙塞維亞大學西班牙文學博士,譯有小說《Nada什麼都沒有》《突然死亡》《探戈歌手》、傳記《馬奎斯的一生》(西語部分)、藝術專輯《2002台北書年展——世界劇場》(序言和創作簡介六篇)、電影《艋舺》(中文字幕西譯)。


 延伸閱讀 

上下則文章

主題推薦RELATED STORIES

回文章列表

關閉

主題推薦

香港政權移交20週年,今日的香港有什麼變化?下一步往哪裡去?

每年約兩百萬台灣人前往香港旅遊,港式美食、港星港片,已滲進我們的生活肌理,她,仍是記憶中的東方明珠。 雨傘革命發生在2014年,正好在30年前的1984,鄧小平答應香港在「回歸」後,「50年不變,馬照跑,舞照跳」。正式政權移交已經過去20年。香港,變了嗎?

2535 0